皖西的方言里,“畈”有平坦之意。金寨县地处皖西,从金寨最西部的斑竹园镇到最东部的白塔畈镇,山越来越低,地越来越平,眼界越来越宽阔。一年四季,白塔畈的田野里总能看到庄稼。
白塔畈是革命文学先驱蒋光慈的故乡。即便是今天,这里依然显得很安静。在白塔畈镇,父老乡亲们谈论最多的,除了庄稼的收成,就是蒋光慈的传奇。
乡亲们说,蒋光慈的爷爷很平庸,是个轿夫(白塔畈人称轿夫为轿侉子,有轻视之意),然而这个轿夫的儿子和孙子却聪明伶俐。蒋光慈的父亲曾在地主家做帮工,由于聪明机警,不仅深受地主的喜爱,还学会了认字和算账。蒋光慈得其父亲遗传,从小也很聪明,他的乳名叫“巧子”。
在蒋光慈的小说《少年飘泊者》中,少年汪中一家遭受了地主的疯狂摧残和压榨。汪中的父母被地主逼死了,他只得选择飘泊流浪。上世纪初,沃野千里的白塔畈镇由于土地兼并严重,绝大部分的土地集中在地主手中,无地和少地的农民遭受地租和苛捐杂税的残酷盘剥,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这一切,都被年少聪明的蒋光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成为他写作《少年飘泊者》的重要素材。
据说,蒋家先是居住在河南省固始县的陈淋乡,后来搬至安徽省霍邱县白塔畈镇(今天的金寨县白塔畈镇)的白大小街。在这里,蒋光慈的父亲开了一家小店铺,由于诚信经营,生意并不坏。与那些贫雇农相比,蒋家的日子还算殷实。尽管如此,蒋光慈的父亲还是感到势单力薄,他迫切想与当地的一些大户族攀上关系。经过积极谋划,年幼的蒋光慈与当地王姓大户的一位姑娘订了亲。然而随着蒋光慈离开家乡并坚决退婚,这门亲事最终告吹。虽然王姓姑娘一家通情达礼,但当地的王姓户族认为退婚是奇耻大辱。此后,蒋家无法在白塔畈立足,只得搬至安徽省六安县的武陟山居住。
历史的烟云一点点淡去,时光慢慢走到了八十年代。那是一个文学盛行的时代,二十多位白塔畈的文学青年成立了“光慈文学社”,他们写诗歌,办社刊,相互交流研讨,一度将全镇的文学弄得风生水起。然而现实的生活很快压缩了他们的文学梦想,最终,这批青年人不得不面对生活的现实,有的外出务工,有的在家乡承包项目,还有的从事白酒经销。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这些文学青年大都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言谈举止间多了些厚重与沧桑。然而当初的梦想并没有丧失殆尽,天南地北的他们总是找时间聚在一起,谈诗歌,谈小说,谈对蒋光慈作品新的理解,谈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谈些家长里短。酒局的最后,总会有人沉醉,醉于酒,也醉于文学。
许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到白塔畈镇的光慈小学去。接待我的是该校的校长,姓卢,高高瘦瘦的。在学校二楼的一间房门口,挂着“蒋光慈纪念馆”的牌子,其实就是一间几十平米的房子。房子里放着蒋光慈的作品,也陈列着当地的一些旧农具,不禁让我哑然。卢校长说,这个纪念馆是在县文化局支持下建立起来的,每年来的大都是上海人,当地的人天天为温饱而努力,哪里有心思研究文学呢。
与许多年前相比,近几年研究蒋光慈在白塔畈、金寨县乃到安徽省都成为风尚。在白塔畈镇,专门设立了新的蒋光慈纪念馆,纪念馆全景式展示了蒋光慈短暂而光辉的一生;在金寨县委党校,树立了蒋光慈的塑像,设立了光慈讲堂、新梦亭,并将蒋光慈革命文学作为教研的重要内容。安徽省还先后出版了《蒋光慈传》《蒋光慈全集》《少年飘泊者》等书籍,一大批北京的、上海的、安徽的学者每年云集金寨县,专题研讨蒋光慈的作品。
去年秋后的一天,阳光杲杲,我和几位文友再次前往白塔畈,拜访蒋光慈的故乡。蒋家的老宅子已不存在,住在老宅边的郝姓老奶奶热情接待了我们。在老奶奶家,我们听到了许多蒋家的故事,这些故事真假难辨,甚至可以归为神话一类。然而我知道,这才是中国真实的民众,这也是蒋光慈真实的家乡。中国的民众,大多心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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