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华北沦陷后,日军就大力推行华北五省自治运动,企图让华北变成第二个东北。但晋察冀边区政府的成立,彻底打碎了日军的政治妄想。譬如,日军任命了一个保定伪政府主席,但他从未到任过,行署也出不了北平城。相比之下,晋察冀边区的抗日民主运动搞得热火朝天,据不完全统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民参加了区政府选举,百分之九十一点一参加了议员选举,这被前来参观的英国学者班威廉夫妇誉为“在晋察冀的群山之中已经造成一个民主奇迹”。而这对当时赞同抗日统一战线的国内各民主党派人士,无疑产生了巨大的思想影响,让处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当中的中国人看到了建设新中国的希望,李公仆先生把晋察冀称为“新中国的雏形”,这确实反映了当时人民之心声。边区政府与日伪政府,可以看作是沦陷区内两种最具代表性的政治意识形态,前者是抵抗求胜,后者是屈服偷生,但中国人最终选择了抵抗而不是屈服,这才是伟大的抗战精神之所在。抗战胜利时,2亿人口的沦陷区中,根据地人口就有1亿,这等于收复了一半失地。实事求是地说,抗战前中共几乎没有全国性的影响,亦被普通民众看成是“流寇”的,但抗战后中共就壮大成为可与国民党相抗衡的政治力量,这不是历史的阴谋,而是历史的“阳谋”。历史绝不是搞阴谋诡计,而是其自身意志的理性抉择。正如美国历史学家魏斐德(Frederic Evans Wakeman Jr.)说的:“没有意志,无所谓历史;而没有历史,也就完全没有意志。”
回顾历史,不难看出:八年抗战也是中国人破碎的国家意识重新凝聚的过程。对当时老百姓而言,他们并无太多国共之分的政治意识,但作为中国人,却都具有一种强烈的国家意识:中华民族绝不能亡。中国人两千年来的历史经验就是: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才能避免国家的衰败与分裂。越是在大灾难、大动荡、大变局之际,这种“大一统”的国家意识就会越发强烈。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国民党各派系之间,均实现了和解与合作,“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至少在形式上做到了国家统一,这毕竟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当时八路军隶属于阎锡山第二战区,成立晋察冀边区政府是经过第二战区同意,并报国民党中央政府批准的,在老百姓看来,这就是中国人自己的政府。聂帅在回忆录里对此曾有一段肺腑之论:
“在老百姓看来,不只是八路军在这个地方,还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政府呢!政府——在老百姓的眼里,是很有权威的。有了正式的政权机构,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依靠,心里就像有了主心骨。同时,各阶层的人物也愿意承认它,这是中国人民自己的政府嘛!……老百姓是信服统一的抗日政府的,有了政府,他们就觉得有了靠山,什么事情都通过政府来解决。”
这样来看,聂荣臻元帅的部队孤悬于敌后而得到了人民的支持,其战略地位是极其重要的,它像一枚坚硬的钢钉,把近1/3的侵华日军牢牢钉死在了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华北虽被日军重重包围,但却没像东北那样完全沦陷,这对整个抗战中的国民心理影响力是巨大的。就像《黄河大合唱》中的最后高呼那样:“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晋察冀抗战就像是一座矗立的灯塔,表达出了中国人绝不投降、抗战到底的血性精神与顽强意志,其历史意义是伟大的。晋察冀边区改变了全国人民对中共的认识,让当时许多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中国的希望在中共创建的统一抗日民主联合政府”。
当时晋察冀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就是,由于毗邻京津,在“卢沟桥事变”后,就吸收了大批没有南撤的进步教授与学生参加了抗日部队,譬如后来成为晋察冀分局领导人的黄敬、姚依林等,都是清华学生。晋察冀的军工生产也是由清华、北平、燕京等大学一批教授们搞起来的,著名物理学家叶企孙教授也曾暗中支持过此事,据不完全统计,抗战八年中,晋察冀战场消耗子弹量的百分之六十四,掷弹量的百分之五十九,手榴弹的百分之八十九,都是自己生产的,还给其它根据地提供了大量弹药,在当时极端艰苦匮乏的环境下,这被彭德怀副总司令称赞为“历史上的创举”,并指出“这是我们工业建设上的一大步,也是解决工业建设特别是兵工工业建设之主要关键”,它关键是培养出了一支军工战线上的技术队伍,奠定了新中国军事工业发展的基础。其次,晋察冀的抗战文艺也是搞得最活跃、最有成就的,譬如,《人民日报》的前身就是《晋察冀日报》,著名歌剧《白毛女》诞生在晋察冀,第一本《毛选》也是在晋察冀编纂出来的,这些都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历史影响。
但最著名的可能还是创建“白求恩卫生学校”,其主要开创者就是河北省立医学院病理学主任教授殷希彭。1938年保定失守后,殷教授拒绝了伪政权与国民党的邀请,回到家乡安国县小营村隐居,当翼中军区派人上门来邀请他参军抗日时,他毅然就答应了,因为在八路军这边他看到了民族解放的希望。在殷希彭教授的影响下,许多同事和学生也都纷纷来参军了,在此基础上,成立了军区卫生学校,他先担任教务主任、副校长,后任校长达6年之久,在环境、人员、设备都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他自编教材,自做教具,先后培养了1000多名技术干部,奠定了我军医疗卫生教育事业发展的基础。值得敬佩的是,殷教授还把自己两个儿子送去参军抗日,但不幸在1943年的“反扫荡”战斗中都英勇牺牲了,这是何等的民族精神啊!可以说,殷希彭教授是晋察冀抗战中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只有永远把民族和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才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达到“弘大刚毅”的君子境界。这就是中华民族绵绵不断、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之所在,也是中国最终战胜日本的根本力量之所在。这是无数英勇牺牲的晋察冀抗日烈士的一个代表……
评价历史,关键在公道人心。聂帅以3000人的小支队,开创了晋察冀根据地,这在军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他会带部队是出了名的。毛主席曾对聂帅有一独到评价:“聂荣臻是个厚道人。”此评语言简意赅,却直指灵魂。正是因其“厚道”,所以聂帅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总能宽容人、团结人,这使得他自觉地就避开党内的“左倾主义”和“山头主义”之汹涌暗流,忠厚为人,坦荡做事,大仁大义,善始善终。萧克上将与聂帅在晋察冀曾长期共事,如此评价:“他对那些同志,始终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所以,他在老同志那里有这样一句看来很平常却又极难得的评价:聂荣臻不整人。”此“厚道”,出自仁义忠厚之心,这从聂帅抚养日本孤女美穗子的善举中便有充分体现。百团大战中,战士们在前线炮火硝烟中抢救下了两名日本孤儿,聂帅知道后,立即指示送到司令部来,经过精心治疗和调养后,再派人把两名孩子送回石家庄日军指挥所,从这件事情上,就足以反映出其“仁义之师”的精神面貌。而作为统帅,聂帅的“厚道”,就集中体现在他的用人方略上,他是党内为数不多的、最擅长跟高级知识分子打交道的领导人之一,真正做到了“与师处,与友处”的仁者境界。尤其是在建国初期“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在当时严重“左倾”思想的干扰下,聂帅能团结、带领科技工作者,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搞出了原子弹(1964年)、氢弹(1967年),创造出“两弹一星”的科研奇迹,这是一项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伟大事业,奠定了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的根基。今天我们再来回顾晋察冀抗战中的聂帅伟业时,不仅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真可谓是:
唯有厚道担天任,不灭中华有荣臻。(摘自聂荣臻教育促进会会长孙一鉴先生笔录)
作者简介: 梁晓琴,聂荣臻教育促进会副秘书长; 吕陈君,中美塞尔研究中心研究员。 本文的写作得到了聂荣臻教育促进会会长孙一鉴的指导和帮助,并参考了《聂荣臻元帅回忆录》、《聂荣臻军事文选》、《聂荣臻传》、《山高水长:回忆父亲聂荣臻》、《华北敌后——晋察冀》、《寻根晋察冀》、《晋察冀边区阜平县红色档案丛书》等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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