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吐秀乔林下，仍自盘根众草傍。纵使无人见欣赏，依然得地自含芳。”

    1962年4月，朱德总司令重上井冈山，写下这首《咏兰诗》。朱老总对兰花情有独钟的背后，铭刻着一段缠绵的红色恋情。

    一

    1928年2月16日凌晨，耒水河畔的耒城，笼罩在如烟似雾的雨帘中。突然，从城南桌子坳方向传来稠密的枪声和号角声，将酣睡梦里的市民惊醒。原来，朱德、陈毅率领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在中共耒阳县委的配合下，兵分三路，分别从南门、北门、西门进攻。英勇的革命军很快将驻守在桌子坳的三百多敌人击溃，逃往耒衡边界去了。城里的反动武装被消灭，县维持会主任王增奎当场击毙，化装潜逃的县挨户团总局副主任王矿萱被活捉。战士们一鼓作气，烧毁了县衙，打开牢门营救出一大批关押的革命同志。战斗不到三个小时就胜利结束。

    天色大亮，城门打开。许多市民不明实情，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偷偷透过窗户张望街中动静。南正街传来一串清脆的喊话声：“报告大家好消息，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军进城来了，大家快到西正街集合迎接吧！”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喊话者是位着宝蓝色学生装的年轻妹子，身材高挑，柳眉凤眼，黑俏的鹅蛋脸上显露出一股豪爽之气。有人认出，她是县农会妇女部长伍若兰。

    伍若兰手中挥舞着小红旗，从街头喊到街尾。她听说这支队伍是朱德将军带领的，个个都能飞檐走壁。上月，这支部队翻过五岭辗转到湘南，在宜章县举行了年关暴动。随后，他们挥师北上，一路顺取郴县，侧击永兴，一直打到了耒阳。如今，她就要看到崇拜已久的朱德了，心里怎能不乐开了花呢？

    “噼里啪啦”，西正街口鞭炮齐鸣，工农革命军进城了！伍若兰迫不及待挤进了欢腾的人群中。部队从北门开进，成两行纵队，举着一面绣着镰刀铁锤的红旗，精神抖擞唱着：“一杆红旗，哗啦啦地飘。一心要把革命闹。盒子枪、土枪卡拉拉地响，打倒劣绅和土豪！”

    领头的军官，四十出头年纪，身材魁伟，穿一身灰色粗布军装，背着一个旧斗笠和公文包，衣服上打了不少补丁，一张黑红的大脸膛，长满络腮胡须，两簇乌黑浓眉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放亮的眸子。人群中有人嚷起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就是朱德，听说那人很了得。许克祥带兵围了几天几夜，他一声呐喊，敌人的壕沟塌了半边。他带的都是天兵天将，把许克祥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还有的说：“听说朱德是四川人，留过洋，吃过洋面包嘞！”

    伍若兰想起邓宗海提过朱德，说他很了不起，留过学，上过军校，参加过蔡锷组织的讨伐袁世凯的战争。南昌起义失败以后，他带着八百人的余部来到湘南，在宜章搞年关暴动。如今头次见到朱德，又听见人群里的议论，使她对朱德不由得产生了仰慕的情感。

    “兰妹子！兰妹子！”谷芝英跑过来，告诉她赶紧过去，与县委的同志一起迎接朱德。伍若兰迫不及待小跑到县委临时办公地点邓家祠堂。当她赶到时，朱德刚好也到了，邓宗海、刘泰迎上去，同朱德握手问候。蓦地，朱德被贴在大门两旁的鲜红对联吸引住了。联句是：“驱逐县团丁，喜迎革命军”，横批为“赤化耒阳”。

    “好对子，好毛笔字！”朱德仔细看了一会，连连夸赞。 刘泰在一旁介绍：“这是我们县农会妇女部长伍若兰写的，她是全县有名的女秀才！”刘泰参加过南昌起义，认识朱德。“女秀才？！”朱德一听，好奇地问：“她人呢？”县委书记邓宗海微笑一下，用手指了指后面。朱德抬头望去，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标致秀气的姑娘，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透着智慧、坚定。她穿着蓝色的学生装，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朱德招手示意她过来。

    伍若兰又惊又喜，大大方方走近朱德。朱德伸手握着伍若兰的手，热情地问：“你就是伍若兰同志吗？”伍若兰虽然性格豪爽，但在朱德面前，变得不自然起来。她羞答答地回答：“是的！朱师长叫我有事吗？”朱德又问：“门口的对联，字是你写的吗？”“没写好，请师长多指教！”伍若兰面露羞涩神色，声音明显低了。朱德边夸边问她情况，毕业于哪个学校，家里有什么人。伍若兰一一如实告知。朱德便以征询意见的口吻说：“我们的队伍在扩大，司令部要加强宣传工作，你可否选拔一批有经验的同志到宣传队工作？”伍若兰听说工农革命军需要宣传人才，干脆利落地拍胸脯保证：“我们县从女三师出来的就有几十个，任你选任你挑好了。”

    伍若兰走后，朱德直愣愣盯住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小巷深处。邓宗海见朱德魂不守舍的样子，打趣道：“人家还是个黄花闺女呢。”陈毅在一旁搭话说：“伍部长是个黄花闺女，我们朱师长也是个老单身汉，两个人半斤对八两，般配，般配呢！”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谁也不会知道，初次见面，伍若兰和朱德一见钟情，互相埋下了倾慕的种子。

    二 

    在耒阳城，没有不晓得伍若兰的大名。

    伍若兰是耒阳南门伍家大湾人。父亲当过私塾教师，母亲是个勤劳俭朴的家庭妇女。伍若兰有兄弟姐妹六人，她排行第五。伍若兰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性格倔强，胆量过人。有一天，奶奶给伍若兰缠脚，她开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顺从了奶奶的意思。缠好脚后，走路就痛得要命，于是她就将缠脚布松了。奶奶不让，她又闹又踢。族长知道后，大发雷霆，那还了得，女人不缠脚，成何体统?便将她和她父亲叫到祠堂里去，一定要给她缠脚。只有4岁多的她并没有被那威严阵势吓倒，反而先问族长为何男孩子不缠脚。族长吱吱唔唔说：“这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谁也不得违背。女孩子不缠脚，将来一双大脚谁会娶你?这是伤风败俗。”她当面反驳说：“我就是不缠，将来嫁不出去用不着你管，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族长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于是她成了村中第一个不缠脚的女孩子。

    伍若兰12岁在县女子职业学校求学。她聪明勤奋，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还爱看课外书籍。她目睹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对黑暗社会的憎恨。1924年，伍若兰考入湖南省第三女子师范学校，校址设在衡阳。当时，许多有抱负的青年都来这里求学。伍若兰入学后，认识了毛泽建、何宝珍、夏明衡等进步女青年。在她们的影响下，她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26年冬，伍若兰回到耒阳从事农民运动，担任县委宣传部长。她领导全县广大妇女群众砸烂封建枷锁，兴起了剪发、放脚运动，反响很大。伍若兰还协助县农会、工会发动群众，开展了减租减息，打倒土豪劣绅的斗争，保护了工农利益。她在乡村举办夜校，向农民宣传革命道理。当时她编了一首歌：“如今世道太不公，富的富来穷的穷，富人高楼饮美酒，穷人赤膊喝北风。”揭示阶级压迫，启发农民群众的阶级觉悟。伍若兰很快成为全省有影响的女共产党员。

    1927年长沙马日事变后，反动派进行残酷的大屠杀，伍若兰被列为重点通缉对象。在白色恐怖中，她临危不惧，与邓宗海、刘泰坚持斗争。伍若兰化装成村妇，联络同志。她购买了一支左轮手枪，经常到耒阳河岸茅草丛中，迎朝阳送夕阳，苦练枪法，练了右手练左手，枪法很准。当时耒阳城乡有个传闻，说有位女侠，开双枪，会轻功，专与有钱有势的富人为敌，是穷苦农民的保护神，传得很玄乎。反动派到处抓捕伍若兰。有一次，伍若兰在自家书房处理文件，敌人突然出现在村口。村里人明白是来抓伍若兰的，大家上前堵在大门口，有的拖，有的拉，有的扯，硬是不准他们进村。伍若兰趁机从后门逃走，由一个农民用船将她渡到对河。

    邓宗海受湖南省委派遣，回耒阳重建党组织。伍若兰积极参与，恢复十多个党支部。县委建立后，邓宗海和伍若兰带领游击队，袭击军警，攻打挨户团，处决了一批屠杀工农群众的首恶分子。他们创办了县委机关报《耒潮》，伍云甫主编，伍若兰等负责组稿，三天一期，秘密发行，社址设培兰斋。伍若兰有着男子汉的性格，为人豪爽耿直，爱打抱不平。她长着一双大脚，足迹踏遍了耒阳城乡。

    耒阳县城攻克后，县委在城隍庙召开了隆重的庆祝大会，附近几里外的农民纷纷赶来参会。这次大会根据群众强烈要求，处决了王矿萱等四个反革命罪犯。朱德在会上讲话说：“蒋介石、李宗仁和汪精卫、唐生智正在混战。趁着这些强盗吵嘴打架，互相揪住辫子，难分难解的时候，我们发动了湘南暴动，有十多个县组织和武装了工农群众，壮大了自己的力量。现在，耒阳的暴动也胜利了，反动派在湘南就要完蛋了！”紧接着，全县工农兵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宣布成立县工农兵苏维埃政府，选举刘泰任主席，副主席徐鹏、李树一。伍若兰担任县女子联合会主席。

    短短几天，全县陆续成立了37个区、345个乡苏维埃政府。苏维埃政府财经委员会决定印刷、发行劳动券，以便适应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的需要。朱德风趣而富有哲理地说：“耒阳自古就是发明的故乡，神农制造劳动工具‘耒’，蔡伦发明纸张，我们制造劳动券，也是一大发明啰。”为了使耒阳人民尽快接受劳动券，伍若兰深入群众中，做了很多宣传工作。可惜，随着反动军队的接连反扑，这套劳动券只流通了一个多月，发行量仅一万余元。但它在我党历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伍若兰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她看到工农革命军许多士兵都打赤脚时，就赶到夏塘、竹市、大市、东湾等地，发动群众，组织妇女编织草鞋，五天编织了一千多双，每个士兵都发了一双新草鞋。朱德因此对伍若兰刮目相看。有一天，朱德开会回来，经过马家巷，正好看到伍若兰站在椅子上，在墙壁刷写宣传标语。朱德悄悄驻足观看。伍若兰感觉身边有人，以为是哪个宣传队员来了，就用命令的口吻说：“帮我提石灰桶。”朱德不做声，一直提着桶。伍若兰好不容易刷完了标语，回头一看，惊讶地说：“师长，你？”“冒事，冒事。”朱德学着耒阳方言，呵呵笑起来，夸她写得不错。素来风风火火的伍若兰，脸上泛起两朵红霞。

    三

    耒阳苏维埃政权的出现，引起反动当局的恐慌和土豪劣绅的仇视。驻守衡阳的敌十九军出动李宜煊师，分两路向耒阳城进犯。朱德深知，敌众我寡，县城难以守住，决定演一场空城计，率工农革命军主动从县城撤离。他们沿耒水南下，到陶洲渡口后，突然转向东南，来到耒阳与永兴县交界的安福司。敌人占住县城后，找不到朱德部队，气得哇哇直叫。

    朱德率部队在安福司休整期间，与当地党组织与农军负责人见面，宣传革命主张，分析革命形势，鼓励他们坚持斗争。过了两天，工农革命军快速行军，于午后时分抵达水东江。邓宗海、刘泰、李天柱、伍若兰闻讯，赶来与朱德见面，商议第二次攻打县城。他们主张下午立即行动。敌人不明我军虚实，误以为我军已撤往永兴。耒阳城内，敌人戒备松懈。朱德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不料，此战出师不利，敌人已经有了警觉，县城久攻不下。朱德只好命令撤出战斗。到了黄昏时分，林彪率二连从鷔山庙赶来，李天柱调集三千余农军前来支援。我军发起第二次进攻。瞬间，松明火光将城外照得一片血红。李宜煊的部队骤然遭到夹击，无心恋战，丢下几百具尸体，弃城而逃。

    耒阳县城重回革命军手中后，组建了工农革命军第四师，邝鄘任师长，邓宗海任党代表，参谋长徐康，下辖五个团。邝鄘是仁义圩邝家村人，从北平大学毕业后，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徐康是余庆龙陂人，从北京民国大学毕业后。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学习，后留校任上校战术教官，参加了北伐。蒋汪合流后，潜回耒阳开展地下工作。这支农民武装有这两位黄埔军校生指挥，朱德也很放心。耒阳各区、乡还组建了农民赤卫团、赤卫连。农军在乡村打土豪，插标分田，搞得红红火火。

    工农革命军司令部设立在水东江梁家祠堂。这天下午，伍若兰来到梁家祠堂找朱德汇报工作。伍若兰说，现在宣传工作量大，抽不出人手，如果朱师长有空，不妨也随她一道去，一是帮她做点工作，二是体察民情。朱德见她一片诚意，答应下来。俩人走出指挥部，来到竹塔市的圩镇上。太阳露出了通红笑脸，微风阵阵吹拂。  朱德替伍若兰打下手，黏糨糊，贴标语。伍若兰告诉朱德，她童年的生活很苦，插秧、砍柴、放牛、做家务，样样都学。到女子三师读书以后，使她懂得了许多道理。朱德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伍若兰。这位姑娘听罢，心中萌发出一种爱慕的情感。朱德虽然结婚多次，但从来没有个固定的家，伍若兰的意外闯入，使他惊喜不已。

    在以后艰苦的革命斗争中，伍若兰变得更加坚定和成熟。耳濡目染的生活熏陶，伍若兰感觉有个人在身后关爱着自己。自己虽然爱他，可爱归爱，真要走到一起，她一时下不了决心，毕竟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太大，他还有过三次婚姻经历。伍若兰的心思，很快被谷芝英和段子英察觉了。好心的姐妹主动开导她，朱德过去的几次婚姻，都没有给他带来生活的安定。相反，多年来的感情世界，陪伴他的都是孤独和寂寞。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真心疼爱他的人，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于是，伍若兰动摇了。她决心用自己的真情去填补朱德那爱的真空，让他重燃爱的火花！

    初春的夜，夹着些许寒意。昏黄灯光下，朱德正盘着腿儿坐在床上补鞋。伍若兰带着段子英、伍道清、谷芝英等几个姐妹，眉眼儿带笑走进屋，冲着他直嚷嚷：“朱师长，你什么时候学会补鞋哟！”朱德停下手中针线活，站起身，指着旁边的长板凳示意她们坐下，然后和蔼地问：“嗬，你们兴师动众，有什么事呀？”段子英说：“工农革命军解放了我们耒阳城，还没有慰劳呀！”她目光投向伍若兰，然后又转向朱德：“师长，若兰想单独和你谈谈，你看行吗？”

    伍若兰连忙低垂着头，产生不自然的羞怯感，脸蛋儿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不要乱说嘛！”

    朱德见伍若兰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什么。他自然明白“单独和你谈谈”这句话的含义。见伍若兰羞涩地样子，姐妹们嬉笑着，忽啦一下全跑了。朱德望着低头不语的伍若兰，忍不住问：

    “若兰，你要单独和我谈谈，怎么不开口啊？”

    “我……”伍若兰说了一个字，两片嘴唇颤动了一下，像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她要说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朱德说：“你的姐妹喜欢开这样的玩笑，那就由她们去吧。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摆摆龙门阵也好嘛！”

    伍若兰知道朱师长有摆龙门阵的嗜好。摆就摆吧，她干脆打开话匣子，把妇女联合会几天来的新鲜事儿全盘端出。末了，一对水灵灵的眼睛时而望着朱德，时而盯着他手中那只打补钉的布鞋底，不知闪动着什么念头。

    朱德望着伍若兰发呆的样子，不由用耒阳方言问道：“若兰，你又在想嘛个！”

    伍若兰憋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戏谑道：“师长那只鞋，好比一条胖头鱼张开了嘴巴。”

    “是吗？”朱德爽朗笑了，道：“说得好，很形象。”

    伍若兰站起身，伸手抢过朱德手中的鞋，十分麻利地用手指量了量尺寸，然后把鞋子递了过去。

    朱德心中有疑团，不知道这妹子想搞啥名堂？他本想问一下缘由，又觉得没必要，就压低声音说：“我们谈点别的吧。”

    “不啦，我走了。”伍若兰说着，便一步跨出门槛，一溜烟似地跑了。

    两天后的早晨，伍若兰把刚刚做好的一双新布鞋用自己最喜爱的印花帕子包好后，风风火火跑到朱德屋里。

    “若兰，今天你又是来单独和我谈谈的吧？不怕我啦？”朱德打趣道。

    “你真会说笑话，师长！”伍若兰避开朱德锐利的目光：“谁怕呀！要怕，我就……”

    “对，对。”朱德立即接上话茬，“你要怕我，就不会再来了。”

    “嗯。”伍若兰不再紧张，不再拘束，她把印花帕子包装的小包裹塞到朱德手上，爽快地说：“我这次来，一半是为妇女联合会的事，我们打算开展几项活动，特来请示师长。这另一半嘛，当然是为了你。”

    打开小包裹，朱德半惊半喜：“原来是给我送来一双新布鞋呀！”说着，他从鞋里摸出一张纸片，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莫以穿戴论英雄，为民甘愿受贫穷。
    革命路长尘与土，有鞋才好赴成功。

    望着伍若兰，朱德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你这双鞋做得好，诗也写得好啊！”

    一种温暖的感觉，渗透了伍若兰的心田。

    四

    阳春三月，花红草绿，莺歌燕舞。

    由于暴动在军事上取得重大胜利，加之军阀忙于混战，无力顾及湘南，耒阳县铺开了声势浩大的插标分田运动。全县镇压土豪劣绅和反革命分子六百四十人，游斗一千三百多人。他们还发行了耒阳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劳动券。

    伍若兰经常来朱德办公室，帮他打扫卫生、洗衣服。周访发现了这个秘密，心头暗喜。他觉得朱德军务繁忙，急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伍若兰再合适不过了。他把这个想法找妻子谷芝英一商量，妻子说到：“妙，我正有此意！我们两个一起充当媒人吧，这个工作先由我来做。”周访心神领会。

    这天，伍若兰来邓宗海办公室送新出《耒潮》，刚好周访也在。周访借机笑着对她说要替她做媒。伍若兰以为他开玩笑，脸都红了。

    周访说：“别瞒我们喽！我早晓得你有那么个意思。”

    伍若兰眨着大眼反问：“你说谁呀？”

    周访就用手指在办公桌上写了个大大的“朱”字。

    “哎呀！你别胡说。”伍若兰跺着脚，双手掩面，急急分辩。

    周访一本正经地说道：“莫要不好意思，朱师长挺喜欢你哩！他托信来要你黄昏去一下。”

    “骗人！我才不信你呢。你再说，我就生气啦。”伍若兰撅起了小嘴。

    邓宗海见她真要生气了，赶忙说：“没有骗你，我可以作证啊。”伍若兰含羞地拔腿跑了。邓宗海和周访相视一笑。他俩知道有戏。

    热心的周访赶紧乘船过河，跑到梁家祠堂找到朱德说：“师长，大好事，大好事！”朱德正盯着军事地图出神，没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问：“啥子好事罗，是有胡子酒喝了啊。”胡子酒是耒阳有名的土特产，香甜可口，相传是三国时候张飞到耒阳巡视，庞统怕张飞饮酒误事，就下令县城禁卖烧酒，而用糯米酿制成胡子酒招待张飞，深受张飞喜爱。朱德到耒阳后，周访总是想办法弄点给他。不过，这回周访却不是给他带来胡子酒，而是带来比这酒还甜的爱情。

    到了黄昏，太阳还没落山，伍若兰果然来了找朱德。人就是这么奇怪，在这层纸没有被点破前，两个人在一起总有点不自然，如今被点破了，反而像恋爱多年的老情人。两人心照不宣并肩走出军营，踏上去青龙塔的耒水河堤。

    刚刚下了几场春雨，山青了，草绿了，清悠悠的河水愈发湍急起来。夕阳的余辉映照在河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像一匹宽大的绸缎在轻轻地舒展荡漾。河岸，田野是一片葱绿，小草焕发着勃勃生机。

    两人谁也觉得没有话说，谁都有说不完的话。走了一段河堤，朱德的心砰然一跳，深情地望着伍若兰。一种爱的渴望，一种寻觅到知音的喜悦，宛如浓郁的琼浆一样甜蜜。他向伍若兰吐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若兰，我知道你内心是爱我的。不过……”朱德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伍若兰抬起明亮的双眸，望住朱德：“不过什么呀！是嫌我脸上有麻吗？”朱德赶紧解释：“不，不！若兰，你想过没有，我是带兵的，天天要行军走路，时时要打仗……”

    “行军走路、打仗有什么可怕的。”伍若兰显得异常坚定。

    “还得准备掉脑壳！”朱德严肃地补充说。

    “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反正，我跟你跟定了！”伍若兰说完，忘情地扑进了朱德宽阔的怀抱。

    “若兰！”朱德顺势紧紧地搂抱着伍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