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冯田星之妻刘秀英挎着一个包袱,牵着一双儿女的手向东城门走来。东城门被荷枪实弹的团丁把守,城门外面放了一个大马架,禁止车辆行人随便出入。刘秀英和孩子们刚走到城门口,就被荷枪实弹的团丁横枪拦住了。一个满脸凶相的团丁,挥手一口气连续说出五个“去”字。刘秀英笑着向团丁跟前近了一步,细声慢语: “老总,我是冯会长的夫人,就给点面子吧!” 那个团丁看了一眼刘秀英,说: “狗屁会长,多大的一个官。老子眼里只有杨团长,滚!老子不吃那一套。” 刘秀英见团丁出言不逊,火了: “啥态度?出口就伤人?” 团丁更火了,拉开枪栓: “老子骂你咋了?滚他妈的一边去,老子没时间和你闲磨牙。” 两个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刘秀英把孩子揽在怀里,安慰孩子别哭。团丁不再理会刘秀英和她的孩子们,又去盘查别人。团丁和另外一个欲出城的人干起嘴仗。那人大声嚷着,团丁高声骂着,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闲人。这时候,黎县长率领的检查团快要走到东城门了。两个孩子看到他们父亲的身影,一哇声地向他们的爹跟前跑去。两个孩子只哭不答。冯田星摸着娃娃们的小脑袋: “好娃娃,甭哭!给爹说,咋了?” 两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 冯田星: “到底咋了?” 男娃儿哭得一声比一声凄惨。冯田星: “好娃哩!到底是啥事,你给爹说嘛!” 男孩抬起头,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断断续续地说: “我和……妈……出城,那老总……不让……还骂人……” 冯田星: “说!说下去。” 男孩: “老总拿枪吓人!害怕……害……怕!” 冯田星听后脸色铁青了,他向城门口瞅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团丁,正要发火破口大骂,却忍住了。他思量团丁发火固然不对,但是,他们确实是在执行公务,不让城里人外流,这是县政府的指示。于是,冯田星转了脸色,安慰孩子到他妈那儿去。两个孩子止住哭声,向他们妈跟前跑去。这时冯田星看见杨团长走过来,一把扯住杨团长的衣袖,像所有求人的人一样,口气卑贱地说: “嘿!杨团,兄弟有点私事,请你帮个忙。” 杨团长表情严肃地问: “啥事?” 冯田星的嘴巴附在杨团长耳根,悄声: “咳——!今日乡下岳父大人过生日,打发夫人和娃娃们去祝寿,团丁不让出门,你看这事……?” 杨团长用怀疑的口气: “你该不是给我打马虎眼吧!借口让她们逃走吧!” 冯田星摇头坚决否认: “没!没!” 杨团长故意撅嘴朝向黎县长在的那个地方: “县长在那儿,你最好当面给县长说去。” 冯田星笑着,用抬举奉承的口气对杨团长说: “你看你,这是啥话,县官不如现管嘛!” 这句话正好说到杨团长的心窝上,杨团长爱听。杨团长向城门底下看了一眼,大声叫那个执勤的苟排长过来。满脸凶相的苟排长跑过来见到杨团长马上站定立正,“刷!”地向杨团长行了一个正规军礼。杨团长向他悄声几句,刘秀英和孩子顺利出城。 黎县长率领全体成员从东大门登上城墙。永昌城门有四个。东门“宣化”。西门“镇西”。南门“武胜”。北门“安定”。黎县长和他官员们从“宣化门”登上城墙。他心中顿时酸楚起来。这座高大雄伟的城郭坐落在古丝绸之路的蜂腰地带。城郭是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指挥使张杰指挥修建的。明成化八年(1472年)指挥使高升增筑南城城郭,明万历二年(1574年),参将王延政,增郭城垣。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知县吴青宪修缮。嘉庆六年(1801年)水冲城裂,八年重修。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修复。民国十六年(1927年)永昌发生大地震,摇倒所有的城楼。现在,为了抵御马仲英叛军的进攻,这座高大宏伟的古城又要遭受炮火的洗礼。那些坍塌的城墙虽然说临时进行了修葺,但土是新的,如不是天寒地冻,临时修葺的城墙是承受不了炮火的轰击,毕竟临时抱佛脚把城墙修葺好了。高大的城墙顶上堆满了石头、砖头、瓦块,这些东西看上去虽不雅观,但在危急时刻却能派上用场。这是永昌老百姓的创造发明,在敌我双方力量相差悬殊武器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如果有重兵把守,垛口里放上小炮、机枪,对付叛军骚扰就有了十足地把握,马仲英叛军再有翻天的本领,也奈何不了永昌城。毛先生脚踩着新筑的城墙软土: “黎县长,这段城墙夯筑的不牢实,有点问题。” 黎县长: “眼下咋办?” 毛先生: “只有采取浇水的办法了。如果现在返功时间已来不及,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浇上水,让土块结冰,才有可能承受炮火的猛烈轰击。” 黎县长: “这倒是一个临时抱佛脚的好办法。” 检查团顺着东城墙向南城墙走去,到了“武胜”门的月楼下,只见几个团丁正在持刀械训练,官员们驻足观看。练习对打功夫的是一老一少。老者手持大刀,少者手持红缨枪。老者手中的大刀上下飞舞,银光闪闪。少者手中长矛吐着红舌步步紧逼。不管少者手中枪,上刺咽喉,下刺裆部,招招均被化解。就在两人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之际,少者手中枪,突然变了方向,向老者的咽喉刺来,只见老者头一偏,枪头扎空,就在少者收枪之际,老者用右胳膊夹住枪头,左手一刀,只听“啪!”一声响,击落少者手中枪。众人拍手叫好。杨青羊自豪地对县长说: “县长,县保安团有这等功夫的大有人在。” 黎县长很高兴: “有这样的功夫,同叛军交战时就有了取胜的把握。” 杨青羊: “在咱们的武器装备处于劣势情况下,只能靠咱们的刀枪功夫了。” 黎县长点头: “正好,咱们今天检查城防设施,有时间不妨看看咱们保安团的看家本领,咋样?” 众人拍手称快。随后,几个团丁扛来几条长板凳,让检查团全体成员就坐观战。这时一个虎背熊腰,身穿背心,腰扎练功带,穿大裆裤,足穿布鞋的团丁,威风凛凛走出月楼。他抱拳向众人行礼,然后叫几个团丁抱来砖头。壮汉表演手断青砖的硬功夫。团丁们把青砖交给检查团仔细检查后,再次交给这位壮汉。壮汉接过青砖吸气运力,右掌作刀状,“嗨!”一声响劈向青砖,那青砖“咔嚓!”一声成了两半截,众人鼓掌喝彩。壮汉接着表演铁头功。黎县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只见壮汉双手持砖,双眼一闭,“嗨!”一声迎面向头顶拍来,又是“咔嚓!”一声响,青砖成了碎渣渣。众人鼓掌大声叫好。在众人的夸奖声中壮汉结束表演,兴高采烈地回到月楼更衣去了。黎县长观看了团丁的表演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杨团长。看来咱们城里有的是好汉。” 杨团长笑着: “请县长仔细欣赏下面的硬功夫。” 这时四个团丁,两人一组,吃力地抬着一对大铜锤走进场子。杨青羊笑眯着眼睛向黎县长介绍,下面表演的是手使双锤的硬功夫。这位壮汉力大无穷,八十斤重的大锤,在他手里舞起来就像一对枣木棒锤。这家伙饭量大得惊人,一顿能吃下十个蒸馍,三海碗米饭。壮汉开始表演。壮汉貌似《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他走进场子,向众位官员抱拳施礼接过铜锤,深吸一口气将大锤举过头顶,两只大锤转动起来了,猛然间,两只大锤上下翻飞呼呼作响,砸、劈、击,招招威猛,就在观赏者眼花缭乱之际,只听得“咚!”地一声响,大锤砸向地面,整段城墙随之颤抖起来,惊得众人脸色骤变。大锤砸进城墙一尺深。黎县长挥手制止壮汉不要再表演了: “好了!好了!绝顶的好功夫,不得了!再砸下去,我担心你会把这段城墙砸塌。” 众人又鼓掌欢呼。之后,团丁们争先恐后表演了自己的拿手绝活,有使双刀的,有使三截棍的,有使钢鞭的,十八般武艺纷纷登场亮相,都是绝佳上乘的好功夫。黎县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因时间有限,打算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大家纷纷站起来沿着南城墙向西城墙走去。 黎县长站在西城墙上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他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穿过大黄山就是山丹县境,不知哪儿的国民军布防情况怎么样?如果像洪水镇那样布防,战火很快就要烧到永昌县城了。他多么希望驻守在那里的国民军像老虎一样,一口吃掉这匹从青藏高原窜到河西走廊来的“恶狼”。毛先生指着远方巍巍的大黄山: “汉武帝元守二年(公元前121年)春天,武帝以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领骑兵一万余人,由陇西(今临洮)向西北挺进,渡过黄河,进入河西走廊东部。一路上穿越休屠王和浑邪王所属的三个小国,凡是归顺汉朝庭投降者给予安抚,对于顽固不投降者给予打击。于是,就在河西走廊摆开战场,打败了休屠王、浑邪王,杀折兰王、卢侯王,抓获了浑邪王之子及相国、都蔚,在休屠王之地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匈奴十分之八被歼灭,统一了河西走廊。为了彻底扫清河西走廊匈奴的残余势力,当年夏天,武帝又命令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率领数万骑兵,乘胜出击,再次进军河西。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分道进兵,约定在祁连山会师。公孙敖无功而返。霍去病则涉钧蓍、济居延,尔后向南,进军祁连山,彻底击溃了休屠王和浑邪王的所属余部。匈奴单于王怪罪休屠王和浑邪王无能,欲召诛之,浑邪王于是杀了休屠王,率众四万人归汉。从此以后,河西走廊正式纳入西汉版图。匈奴失去河西走廊后悲切地唱道‘忘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黎县长: “那么依先生之见,霍去病之所以能够数次取匈奴的胜原因何在?” 毛先生: “霍去病首先采取的是‘閼于战术’——两者相遇强者胜的战例。他鼓励将士拿出十倍于敌人的勇气,一鼓作气就能打败敌人,果然不出所料,首战告捷。他又运用秦末巨鹿大战的战例,破釜沉舟,一举攻克了浑邪王的城池。” 黎县长: “马仲英叛军就像当初的匈奴人一样不得人心,只要河西军民团结一致奋起抗争,一定会打败来犯之敌。” 黎县长率领检查团,沿着西城墙向北城墙走去。北城墙大体完好无损,虽然经历了风雨驳蚀,但城墙仍然厚实坚固。黎县长站在城墙上,有一种回肠荡气的感觉。城墙下面开阔地带上,驻军战士正在加紧操练,将士们在训练场上杀声震天。许营长想借检查团视察城防设施的机会,让黎县长给官兵作战前的训话。紧急哨声响起,将士们迅速列队。 黎县长: “大家辛苦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国为己任。你们是永昌老百姓的靠山,是老百姓生命和财产的保护神。马仲英叛军兵犯河西走廊不得人心,他们注定要失败的。国难当头,希望大家刻苦训练,强化杀敌的本领,训练时多流汗,战时才有可能少流血!……” 雷鸣般的掌声为黎县长的讲话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检查团在黎县长的率领下,仔细巡视了一番城防设施后,冒着刺骨的寒风向县政府走去了。毛先生从县政府开完总结会回来之后,顾不得吃一口热饭,一头扎进书斋,拿起笔在黄裱纸上记下这段文字: “民国十九年(1929年)正月初八日,永昌县政府召开防御会议。县长黎德建通报战事情况。会议听取了驻军营长许蔓,保安团长杨青羊,商会会长冯田星及参议员毛先生等十八人的建议和意见。正月十六日,县长黎德建率领检查团再次巡视了城防设施,并针对遗留问题作了补救要求,全城备战。” 毛先生打算把这段文字载入《永昌县志》大事记,毛先生对这段文字进行了反复斟酌,未发现不妥之处,他喝着茶水满意地笑了。 毛王氏进来说: “吃饭不?” 毛先生没抬头应答,吃。 毛王氏嗔怒: “吃?还磨蹭啥哩?” 毛先生: “我把今日的检查情况记录下来,就吃。” 毛王氏生气了: “你尽做些啥?别人都忙着备战挖地道,你到有闲工夫到处乱跑,满街磂跶?” 毛先生觉得毛王氏的这句话比较刺耳心里冒火了。他脸一沉,咬紧牙缝问: “你说我胡溜达?” 毛王氏脸色难看地回答: “可不咋的。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毛先生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破口大骂: “你的良心就狗吃哩?安的啥心眼?糟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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