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草原在车窗外飞驰而过,零星的戈壁滩陆续地抛在后面,临泽已没有20年前我去新疆时所看到的那么荒凉,心里多了些慰藉。
心颤纪念馆
我们来到临泽县城西路军犁园口战役纪念馆的时候,资深的讲解员、接待部主任张雁和一位身着军装的女年轻讲解员早已等候在门外。
园内环境异常洁净,松柏排排,繁花盛开,本身感冒又晕车的女儿也精神为之一振。越往里走,心情越凝重,因为这是我们在甘肃见到的第一座红军烈士的合葬陵墓!高大的冠冢,埋葬着从各地收集来的五百多具红军遗骨。墓丘上有一颗瓷盆大的白杨树,这就是传说中的红军杨,枝叶出奇地茂盛,生命力出奇地顽强,至少八九十年的树龄,它不正是当年红军弛聘疆场的见证杨么?我们向烈士墓三鞠躬后,再回首,那一片片整齐且盛开的黄菊不正是给烈士们的敬意和献礼吗?随后一一参观了见过的和未曾见过的图片。我们的心在颤抖在滴血,我们的心又燃起了仇恨的火焰!讲解员说:临泽曾经是红西路军征战河西的主战场和总指挥部所在地,据确切统计,这里是红军西征停留时间最长,战斗规模最大,伤亡人数和战斗遗址最多,也是最具纪念意义的地方;梨园口战役纪念馆原为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临泽烈士陵园,座落在临泽县东郊大沙河南岸,总占地面积600亩,是西北地区占地面积最大的革命烈士陵园。为缅怀英烈、慰籍忠魂、激励在世、启迪后代而建设的,现已建成纪念碑、烈士陵墓、将军亭、博物馆、双拥馆、模拟总指挥部和模拟汪家墩雕堡等褒扬革命烈士的纪念性建筑。已构成具有革命历史回顾及爱国主义教育的红色旅游胜地;当然,这里不是梨园口,不是倪家营子,也不是秦基伟指挥悲壮保卫的那个临泽老县城,但也是西路军战斗过的地方(大沙河)。
这些历史我大都是知道的,但陆续发现的和增添的细节我并不完全掌握,到实地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多年来,我每一次接触这段历史都是那么痛楚,那么愤满,心总在颤抖;总是让我想得很多:公平与正义、丑恶与善良、野蛮与文明、贫富与贵贱、亲情与仇恨、生命与时空······为什么,为什么呢?
默哀汪家墩
还没有进入汪家墩碉堡,就看见铁栅栏大门两侧有一幅固定对联“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是毛主席《七律·到韶山》中的诗句。在此,最恰当不过。
管护碉堡的是汪世金一家,他们爷孙三代都精心地守护着这个自家的古堡,是因为爷爷在78年前支持过红军在这里作战,是因为这里还有着近200名红军青年将士的英灵。碉堡四周的墙体上枪眼密集弹痕累累,了望台射击孔保存完好,外围战壕依稀可辨。老人讲,前些年孩子们在墙里用小刀剜出了许多子弹头和弹壳,近年在周边也陆续挖出了一些红军战士遗骨。老人说:“这里曾是我们的家,也是红军的家,我们将一直世代守护下去”。
在张雁的主持下,我们向这个古堡,向红军战士奋勇杀敌曾经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的地方三鞠躬,我伫立着沉思良久……
那是1937年元月中旬的一天,东方刚泛鱼肚白,冰天雪地,寒风呼啸,敌人两个团,展开队形,围攻汪家墩。敌人从北面茅草屋土墙爬出来,丢出一排手榴弹,扑过来拉鹿寨。在红军渡河时立了大功的周纯麟带领九连全体红军指战员分奉命守卫这个战略要地。 红军在楼上楼下两挺机枪一齐开火,外壕和土墩顶上飞出雨点般手榴弹,敌人纷纷倒下。敌人第一次失败后,就用炮轰。接连几炮,土墩顶半堵墙被削平。敌人又轰第二层,把土墩北边墙打开一个大洞,一个连的敌人冲了过来。第二批、第三批,轮番冲击的敌人都被打退了。红军子弹很缺,守土墩的战士每人除有一支步枪、一把大刀外,只有十多发子弹,打仗主要靠手榴弹。红军战士虽然打退了几批敌人的进攻,但鹿寨终于被敌拉开两丈多宽的口子。上午10点多钟,200多个敌人冲了上来,红军与敌展开肉搏。三排长高举大刀冲在最前面,砍倒几个敌人后,他的腿被敌砍伤,不得不坐下。一个敌人冲上来,他豪不犹豫,扑上去抱住敌人的两只脚,敌用刀砍他的背他也不松手。这时跳出一个战士,才把敌人打死。这边,九连的一个班长正和几个敌人恶战,左劈右砍,砍倒了向他杀来的敌人。突然他的右手断了,他举起左手,上来的敌人被他当头一刀。正在这时,后面又上来一个敌人,他来不及还手,被砍倒了。他并没有死,敌人再冲上来时,他拉响了手榴弹与四个敌人同归于尽。 残肢肉坨与碎布片一同飞上了天空。
九连就这样和敌人反复拼杀,直到下午5点多钟,用步枪、手榴弹、大刀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130多个生龙活虎的战士,最后只剩下9人,其中还有4个轻伤员。黄昏之后,政委李先念、军长程世才、师长熊厚发、政委郑维山亲自来接他们。周纯麟见了首长们,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李先念表扬他说:“不要难过,打得好,你们打得好!你们九连像铁钉一样。”从此,钢钉九连就在全团出了名。
几天后,周纯麟又带领七连来换防,战斗比前次更激烈,更艰苦。敌人增补了新的部队,包围更加紧缩,已撕开了鹿寨。红军将一排排手榴弹扔进敌群,紧接着就用步枪射击,一上午打退了敌人6次进攻。下午,敌人改变战术,采取多梯队的办法连续进攻。前面杀退第一梯队,后面第二梯队又攻上来。起先是一个连,后来就是一个营一个营地上。敌人黑压压地成群结队涌上来,经红军反攻,又像被推翻的墙一样倒下去。击毙的尸体像田禾捆子一样摆满了地面。敌炮火把墩壁打得满目疮痍,墩上面已不可立足,红军就在墩周围的壕沟里隐蔽作战。休战时,敌兵搬尸体,抬伤员,红军战士喊话:“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联合起来打日本,咱们是一家人!”但敌人充耳不闻。到了下午三四点,红军的手榴弹已打完,鹿寨也被敌人拆掉,派往团部取弹药的同志还没回来,情况十分危急。突然敌人停止了进攻,在墩的附近挖开壕沟,筑起了工事,企图切断二六三团与坚守汪家墩红军的联系,使之变为无援之军。对此,守墩红军作了充分准备,下定决心,决一死战,誓与阵地共存亡。
晚上11点多钟,守在汪家墩的红军听到了团部要他们突围的号声,他们抓紧时机,研究部署后火速行动。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里突围出来,一排在前探路,二排转运伤员,周纯麟带领三排在后掩护,安全返回团部驻地(宋廷杰屯庄)。待敌人进入汪家墩,墩中已空无一人。经过激战的汪家墩四面墙壁血迹斑斑,弹痕累累。 “爸爸,这个墙洞里好像有生锈的子弹头!”女儿大喊。我猛一惊醒,刚才的一幕幕都消失了,眼前只有寂静的空空的土碉楼。
泪滴西柳沟
西柳沟,其实不是沟。它是祁连山前的一个大平原或戈壁滩,间或住着零星的人家和小庄子,这里也属于倪家营子的地盘。几处红军战斗遗迹早被各级政府标注为文物保护单位。红军井和李先念栓马桩仍被精心地保存着,都是原物!红军战士及战马的雕像巍然屹立,我站在这里联想着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感受着壮怀激烈。张国增老人讲:这个宅园当年是他家的住房,由于地势较高且修有二十多米高的两层楼门,还设计有打土匪的楼台,墙又厚又结实,所以那时李先念军长选择了这里作为三十军的指挥部。
瞻仰完后,我们又来到了附近的烈士陵园,这个陵墓仍然安放着几百具红军战士的遗骨。张雁说,墓根下有石板盖着的墓道,人可以进去,这样设计主要是烈士的遗骨还在不断地发现以便随时安放。张国增老人补充说道:前不久还在这里原来的土坎下凭借老人的记忆挖出了三具红军完整尸骨,旁边还有没烂掉的灰布片,还有几个带五星的红军纽扣。说着说着,老人已有些哽咽,不再言语,拿着香蜡,跪在合墓前烧起纸来,磕了三个头,我们的眼睛也湿润了,排列着鞠躬致意。那些生龙活虎年轻的战友终于在九泉之下又聚到一块儿了!老人说他的父亲和邻居在红军撤走后,对几十具牺牲的战士遗体来不及逐一掩埋,害怕敌人发现,就抢着偷偷统一拉运在附近的一个高土坎下,堆放在一起,然后把土坎挖塌下来盖在上面即为入土为安,以防马家军和民团毁坏。老人还给我们一一介绍了红军挖的战壕和当年守卫形式以及马家军进攻的方向。
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张国增老人听说我是当年红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王泉媛的干儿子,他很激动,说王团长是这里传奇式的女英雄,对这里的老百姓很好,人们世代想念她们。突然,他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在我疑虑之际,他已从家里取来一个小包,一定要让我给他的一个特制大笔记本上写上几句话。我略加思索便写了“世世服务红军,代代继续革命”的赠语。张雁说:张老一家从当年红军走后一直守护着这几个地方,已经连续三代守了75年了。
挥手依依惜别,我们在行驶的车子里往后望,但见老人家佝偻着背还远远地站在红军陵墓前向我们招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跪拜犁园口
还在车里摇晃,我的心就在猛烈跳动,虽然这时没有人告诉我走到什么地方,但我预感应该快了,因为窗外飘过的地形地貌和书里描写的与王妈妈曾经给我讲的很像。
过了一条临近干涸的小河,折湾上到较为宽阔的狭长平台上行驶,旁边一队军人正在紧张拉练。突然,张雁指着前面那个大山垭口说:“那就是犁园口,我们刚走过的就是犁园河”。顿时,车内一片肃静,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那个历史中的传奇地名就在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纪念碑,“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犁园口战役遗址”一绺字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醒目。我们走到碑前三鞠躬,再沿着台阶缓缓向上,我的脚步格外沉重。在红军烈士圆形的合墓前有一面被风撕成口子的红军军旗,军旗下有放置不久的水果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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