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外祖父在朝鲜战场负过伤、又受了大寒,他右腿患有伤疾,到了晚年需要拄杖走路,但精神依然矍铄,只是一改往前的刚烈,性情平和了许多,保持笃实、执着的风格。于是,他潜心做起了自己的事,继承父亲遗业,寻门拜师学习道教,从入门到精通,研读了《易经》、《道德经》等书著,专心传习黄帝、老子、王重阳高人道法,终究得道出师。此后多年,他奔走于道场,身着道袍、手持法器、吟唱道曲,为乡间故人做法事、超度亡灵,闻名方圆近百里。待外祖父年事已高,脚疾趋重,不便出门授道,生活才真正安定下来。
一直以来,我对传统的道教充满了好奇心,忍不住问外祖父,他语重心长的答复:“道教并不像有些人说的只信奉神仙鬼怪。作为一种宗教,道教秉承‘福生无量天尊’的圣号,循守‘尊道贵德、天人合一、贵生济世’的教义,要大家从善从良、造福社会。”他还说,道教、佛教皆有“众生心”,禅宗、道体均在于本心的“悟”,这正是让他融会贯通、道佛皆得的原由。历经苦心修炼,外祖父参悟了人生,自然看透了生死。早在数十年前,他让儿女每逢清明、过年等节日,务必到屋后山头的一个无名坟墓前祭奠,上香烧纸,不得马虎。直到弥留之际,外祖父才道出了实情,这是他早先相得“风水宝地”,给自己造的坟头,他说:“我安葬在这里,既望得见自己的老屋,又能保佑子孙后代繁荣发家。”一语识谶,道破了他坦然谢世的心迹。寒冬腊月里,外祖父终究没有闯过病重这一关,撒手人寰。惊闻噩耗的我,从北京火速赶回,见老人最后一面。三天两夜,守灵的时光如此短暂,虽然隔断了我们和外祖父的生死距离,却割不断我们对他永远的怀念。在追悼会上,当地领导和乡亲们前来为外祖父送行,哀乐鸣泣着心中的悲歌,悼词痛诉着无尽的追思,覆盖党旗的灵柩,在众人肩抬、沉缓脚步中离开了家,埋葬于四季常青的山坡上,那是他自己安排的生命归处。
在整理外祖父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一本由他誊写的《佛门大乘金刚经》,书面落款为:公元一九九二年仲春月抄,万福雷玄黄怀生书写。32开本大小,100多页,全是他裁剪的宣纸,纸面上字字正楷,其时耄耋之年的外祖父,慈容相片夹在薄膜包装的扉页里,让人感觉到安详、禅静。凝神阅读着他生前的笔墨,一览心路历程,猛然发现,我太不了解他老人家了,他对父母的爱是那样地深重:“我父亲是道士,叫翥先生。母亲罗惠英是小脚女人,善良之人,生八胎,家中经常四根罗素,因为父亲吃洋烟,身体弱,劳动不得,有点土地请人生产,种的庄稼不好。母亲为儿女们吃了多少亏,受尽了千辛万苦、九磨十难,她在离世前对我说,要我超度她。我不忘母嘱,诚心斋戒念经,为父母消减罪孽,只希望他们转男身,做个英雄好汉。”我的心被字里行间所牵绊和震动,外公的形象愈发清晰伟岸!原来在他壮硕的背影后,内心的情感上如此地细腻,甚至柔情似水……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乎。在我们心目中,外祖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一位满怀仁慈的老人,更是一名英雄式的老兵!等我们老了,会是如何感悟人生?大概和外公有几分相似,这一世没有白来走一遭,仅此,足矣。
凝望夜空,霾影重重,外祖父生前的旧日片章映入眼帘,渐渐模糊了视线,在我的心空中,有一颗最亮的星闪耀着光芒,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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