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为长征中的中央红军提供情报
1934年,中央红军开始长征,到湖南时,我们从收到的情报中,深知他们的处境十分困难,但当时我们对中央红军的去向捉摸不定。为了给中央红军提供情报,我们抓住贺国光行营电台为中心,加紧破译蒋介石的密码。蒋的密码非常难猜,破译的任务主要由我和蔡威同志担任。开始我们只能猜出几个字,以后发展到一部分字,我们一个电报一个电报地猜,逐步积累,摸索规律,终于破译了蒋介石的密码。当时只有一个电台,把所有的收音机打开收听敌报,训练班学员也值班收报,每人守收一个敌台为中心,抓住其通报的电台,日夜不停,非常紧张。在菜油灯下,正襟危坐,精神高度集中,两耳认真地辨别敌台发出的滴答声,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写着。由于学员的能力较差,我们还要亲自动手,有病也要坚持工作,然后将我们收录的大量敌报和掌握的中央红军周围的大量敌情,送给军委及总指挥部,经过分析、整理,再发给中央红军。中央红军的电台在约定的时间内就要向我们呼叫。几年前我和曹祥仁同志曾深谈过破译敌人的密码问题,他说,中央红军到达湘川黔地区时相当困难,他们行军中很难收听到敌台的情报,你们电告的敌情是起了重要作用的。(注1)
红二十五军(徐海东部)到达陕南时,我们也从敌台收到不少消息。可惜他们没有电台,我们无法与他们通报。我曾建议派一个团去联络支援他们,顺便带电电讯器材和密码,张国焘不同意,由此也可以看出张国焘是不顾全大局的。
(注1)在这里,侃夫同志的录音稿是这样说的:“后来,我们曾见到曾三同志,他说:‘你们提供的情报对我们是起了作用的,使中央红军避免了一些可能发生的遭遇战。’文化大革命中,我在挨批斗时,有的同志捎信给我,说毛主席说:宋侃夫过去是立了功的,不要老搞他”
十二、西进,会师,准备建立新的根据地
当中央红军四渡赤水之后,到达四川边界,四方面军决定放弃川陕苏区,西渡嘉陵江与中央红军汇合。这就是说,我们也要长征了。因此,红四方面军的长征,应该说是从离开川陕苏区,西渡嘉陵江就开始了。
过嘉陵江是1935年3月。
中央红军到达长江以南的四川边界后,曾与我们通报,提出与四方面军会合,至少要取得联系。为此,他们希望四方面军派出一支部队到川西吸引敌人减轻他们的压力。最初张国焘准备按此方针行动,但如只派出一支小部队到川西,又怕不解决问题,因此决定派大部分部队渡江西进,援助中央红军,只留少量部队在通南巴。但不知为什么,原计划留下战斗力较弱红四军却没有留下,也随同所有的部队渡江西进了。这样,张国焘渡江的意图就变成:一、援助中央红军,二、放弃贫瘠的通南巴苏区,准备在嘉陵江与岷江之间的富庶地区建立根据地。过江以后,阆中、江油一带,人多粮足,条件很好,但不知为什么没在这里站脚。根据回忆,从情报所知,中央红军要渡江入川,北上是肯定的,因而四方面军应西进策应。后来也确曾接到中央来电,要张部配合策应,并拟定有建立川康甘根据地的计划(注1)。因此,大约是在五月,四方面军又继续向西渡过岷江,到达松(藩)理(化)茂(县)地区(现归四川藏族自治州所属),有名的夹金山(大雪山)即在此地的西南方向。
我的电台驻在黑水芦花,蔡威的电台跟随总指挥部到了前方。此时中央红军已到达西康的金沙江畔,中央决定双方各派一支先头部队在懋功附近会师。六月,四方面军先头部队三十军、九军各一部到达夹金山,徐总指挥即派九军二十五师韩东山的两个团,先翻过夹金山与中央红军会合。当我们听到先头部队已经会师的消息时,大家异常兴奋。会师后,决定执行一个新的战略——建立川陕康甘根据地。那时还没听说到陕北,而是在甘南一带建立根据地。
会师前,四方面军进行了动员。因为中央红军经过长途跋涉,物质上的困难很大,战士体质较弱,减员不少。四方面军决定给予物质上的支援和兵员上的补充。在思想上则要做到亲切热情,亲如一家,但这只是在大面上。而张国焘在前方会见了中央领导同志回到卓尔基后,曾亲自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会师后要调整红军总司令部的机构,朱总要过来,刘(伯承)参谋长也要过来,他当总政委。总部所属的一二三四局也要调整,你们这一摊子归总部,变成总司令部三局。原总部三局局长王诤同志是被俘人员,把重要部门交给他管,他觉得不很放心。因此,王诤调回一方面军司令部三局任局长,要我做总部三局的局长,一方面军的伍云甫任副局长兼政委,王子纲先在三局一科当科长再说。现在一方面军减员很厉害,人员少,病号多,掉队的也不少,身体素质很差,营养不良,装备也不好,队伍已经不象样子。原总部很快就要过来,要我们做好思想准备。总之,他对我们散布了一方面军很多消极的和挑拨性的东西,但在公开场合也讲几句要热情相待,帮助他们解决困难等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就暴露了他对中央红军的真实思想——两面派的实质。
这个电话之后不久,张国焘又来了通知,叫总部的同志去迎接朱总和刘参谋长。在卓尔基一个小喇嘛庙附近,我、王子纲、曾传六(保卫部长)还有经理部长(即后勤部)郑义斋等人,在门外等候他们的到来。少倾,朱总骑着马带着警卫员来到我们住地,随后刘参谋长也来了,他们只带了一个搞秘书工作是刘少文,后来又来了个周子坤。可见,他们对张国焘是没有什么戒备的。
初次见面朱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未见面以前,总觉得红军统帅一定十分威武。但相见只后,感到朱总非常朴素,慈祥和蔼,平易近人,没有首长架子,在他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讲,他也能和任何人搭上腔,毫无拘束感。对刘伯承同志则感到十分精明,态度比较严肃,不象朱总那样能随便说得上话。他的眼睛不好,但总是书不离手。刘少文同志则比较活跃,一看便知他是朱刘两总的助手。
会后,张国焘跑到我房子里,并叫来郑义斋、曾传六、王子纲等人,对我们讲了很多挑拨离间性的语言。他说:朱总不会打仗,没有什么大用,是个空架子。当时我们觉得这些话讲得很奇怪,并没有感到这是他以后闹分裂反党和叛党的前奏。他又说了不少中央红军的坏话。总之,他们已是一支疲惫不堪、军容不振的队伍,是不能打仗了,今后合作中还会发生问题。当然,他也说了一些要注意搞好关系,生活上要给予帮助等冠冕堂皇的话。
十三、毛尔盖会议前后的调整、部署
会师前,红四方面军进入嘉陵江以西、岷江以东的地区后,张国焘就把在川陕苏区成立的地方部队,如独立营、独立团等改编为正规部队,这也说明他已有放弃川陕苏区的打算。部队扩编后,约有十万之众。四方面军的几个军在建制上绰绰有余。而会师后,一方面军的五军团只剩下两三千人,张就拨了两个团归五军团建制,另抽两个团给了三十二军(一方面军九军团改编),给王维周的三十三军也补充了两个团,同时在人事上也进行了调整。原五军团政委李卓然同志调总政当副主任(实际上是主任),派黄超(张国焘的秘书)接任五军团政委,原九军团政委何长工同志也调出来,但又不安排具体工作,原九军团政治部主任黄火青则调总政当地方部部长。这些措施完全说明了张国焘想把五、九军团拉过来,置于他是控制之下。果然,后来五、九军团就正式划归为左路军。总之,四方面军到达岷江地区同一方面军汇合后,张国焘的一系列行动和措施,都说明他已为尔后夺权分裂的阴谋做着准备。
毛尔盖会议后,红军分成左右两路。左路军由张国焘、朱总司令、刘参谋长率领,辖九军、三十一军(王树声部)、三十三军及一方面军的的五军团(董振堂部)九军团(改为三十二军,罗炳辉部),总司令部随左路军行动。总部下设四个局,一局是作战局,原局长调回一方面军,周子坤任局长,过草地后换成曹礼怀,由于张对曹不满。不久,又换了没打过仗的黄超;蔡威的电台变成总部的二局,但不随总部活动,由右路军的徐向前、陈昌浩领导,以便随时和我们通报,这也可以看出张国焘的心计;四局是总部的供应管理部门,局长黄正平,不久换成杜文德;过岷山后又成立了五局,(调查局),王维舟任局长,实际上是为了把他调离三十三军;我们变成了总部的三局,我任局长,伍云甫任副局长兼政委,辖下十二个台,一至五台是原四方面军的电台,六至十二台是一方面军并过来的,六台台长刘寅,七台台长荆忠昌(原五军团的)。八台台长汪名震,十台台长岳夏,九台、十一台、十二台台长的姓名忘记了。原第三局局长王铮则带一部电台随一方面军活动。由于六台熟悉一方面军情况,所以和一方面军各军的联系主要靠六台。十台专门收发新闻,收中央社的,发新华社的的消息(注1),呼号CSR。十二个台一起活动,哪个军需要就派一个台随军活动。
右路军是以毛主席为首,还有周恩来同志。右路军设有前敌指挥部,总指挥徐向前,政委陈昌浩,率领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军随同右路军行动。这样的人事安排也可以看出张国焘的意图。右路军内部也还设有一方面军司令部,林彪任司令员,周恩来同志任政委。结果是一个总部,一个前敌指挥部,一个一方面军司令部层次复杂。由此也可以看出,一方面张国焘要权,一方面是对张不放心。
斗争就这样开始了。
(注1)新华社的成立应在此时,而不是在延安。
十四、摩擦、分裂的前奏
按规定我们电台应归刘参谋长直接领导,而张国焘对我们说,有事直接找他。因此,当我们有些事请示刘参谋长时,刘总是摇头,感到十分为难。
这时,我们又搞了个通讯训练班,有无线电、旗语通讯、电话队,还有个号兵连。无线电由我和王子纲负责,号兵连由徐向前的总号官徐英武和一方面军的号长刘正堂管,旗语通讯有伍云甫同志直接抓。学无线电的只有三十多人,都是从部队上有点文化的同志中抽出来的和首长的通讯员。总工程师刘光辅则教电台和机务(刘到西路军后被俘)。当时在电话队负责过的,现在还在的有邮电部副部长李玉奎同志。
左路军经甘孜、芦花到达阿坝,又走了三天到噶曲河(草地中的一条河)。此时,一、四方面军的关系已相当紧张了,经常扯皮。四方面军有一种情绪,瞧不起一方面军。这是张国焘散布一些挑拨性言论的结果。当时王树声的三十一军是个大军,有十几个团,而董振堂同志的五军团只有两千多人,确定五军团归王树声指挥,董也有点不买王的账,曾与王大吵过一通,拍桌子骂娘。每个部队都经常发生这样的事,部队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我们局里也出了点事。我同伍云甫关系较好,同刘英的关系也不错,这两个同志是好同志。可我有点独断专行,可能引起他们的不满,有一件事现在想起来还使我十分内疚。长征途中,我骑的是一匹很好的骡子,到宿营地后,饲养员把它栓在树上,没有多久,饲养员跑来告诉我,骡子叫一方面军的人牵跑了。我出来一看,果然不见了。打听了几天,才打听出骡子被总部的警卫人员牵走,已归刘参谋长使用,扬言说是因为这匹骡子吃了老乡的麦子,所以被总部的人牵走了。而饲养员说,他亲眼看见刘总参谋长的警卫员解强牵走的。于是我气冲冲地跑到总部找他们要骡子,他们不给,说刘参谋长要骑。我当着刘伯承同志的面就吵闹起来。我说:“参谋长要骑这匹骡子,可以下命令嘛!不要采取这种办法,犯纪律可以处分,光明正大嘛!”刘参谋长当时一句话未讲。后来我又找朱总谈,朱总非常顾全大局,耐心地劝我,叫我把骡子牵走。在延安时我见到刘帅,我向他道歉,他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早已忘了。”
十五、电报,分裂
部队到了噶曲河,分裂终于发生了。
这时,张国焘给中央发电,电文说:河水很深,不能徒涉(大意)。中央回电说:要想一切办法过河。必要时可搭浮桥。张又去电:浮桥搭不成,草地上没有木料,要找木料还得跑回阿坝,并提出南下的分裂主张。中央又回电:无论如何要过河,不要南下。可以找找其他的徒涉点,如有困难,我们可到上游策应。张这时也找了找其它徒涉点,实际上张是不愿跟随中央北上,所以坚持不能过河。中央主张北上,张国焘坚持南下,形成了僵局,部队在葛曲河边停了下来。
不久,张又发一封电报给徐、陈,上写“指人译”(有时也写“亲译”),即让我译。此电大意如下:不要北上,要坚决南下,不仅河不能过,而且北上不利。胡宗南已到了甘南,腊子口一带被堵,敌情于我不利,希望你们力争中央和你们一起南下。徐、陈当即回电(此电也是我译的):南下已不可能,是否还是北上为好,不要为此事内部发生分裂。接到徐、陈这封电报后,张又给他们发去一封电报,(注1)大意是:望你们劝说中央南下,如中央执意北上,,你们必须把四方面军的队伍带回南下,不要随同他们一起行动。电文语气十分坚决,由我亲自译好发出,十分机密(注2)。此电报是否就是后来所说叶帅拿给主席看的那封,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此电文中没有“如他们不听劝告,应立即监视其行动,如执迷不悟,坚持北上,则以武力解决之。”等字样(注3),王子纲同志也不记得有此内容(注4)。此电是经我手发出,别人是不清楚的。
但为什么又出现了武力解决的传闻呢?事后听说,当毛主席率领一方面军的队伍走了之后,四方面军有人主张要追,当时也有人主张打(许世友同志就是其中之一),徐帅当即说:“不能打,世界上哪有红军打红军的!”(注5)
另外,当时红四方面军参谋长李特(兼任红大教育长)已跟随中央红军走了,这时有人追了上来,告诉李不要走,并且又追到毛主席那里,毛主席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可以,我们先走一步,你们以后再来。”李特当即指着李德(注6)大骂:“赤色帝国主义!”后来,李特还是把已经跟中央走的原四方面军一些部队、学员带了回来,跟张国焘南下了。
顺便提一下话剧《北上》的问题。左路军第一次过草地时,朱总司令经常是过几天就到我们这里来看看,他知道张国焘对电台控制很严,但仍想了解点情况。他并没有想把我们拉过去,但总是从正面给我们讲道理,讲原则,讲共产党的道理,讲马列主义的原则,所以朱总给我们留下一个非常和善又讲原则的正面形象。而不是象戏上写的那样,与张国焘对骂。他也从来没有为一个战士和张国焘争吵过。朱总司令生活非常艰苦,四方面军的同志条件好,到处可以抓到东西,藏民的酥油我们也可以搞到,一方面军的同志则搞不到什么东西,因而我们比朱总司令住的房子还好。总之,《北上》的毛病较多。(注7)
(注1)在录音稿中,侃夫同志的原话是这样的(即在这封电报前,还发过一封电报,电文如下):“现在是上中下三策:上策南下,建立康甘根据地,特别是以川西为根据地最好,在西康也可以进行活动;中策不北上,南下以后往西,向青海方面活动,建立川陕甘青根据地;下策是北上,把胡宗南部队吸引过来,敌情予我十分不利,而甘肃、陕北土地贫瘠,局面不易打开,等等。现在看来,张的原意是中策。此电发出后,徐、陈是否请示过中央,不得而知。但他们回电仍表示不同意南下,希望北上。看来,他们也在犹疑。事后我曾听说,他们见到毛主席,主席说:还是不分开为好。张接到徐、陈这封电报后又去电给他们,大意是……”(接上稿)
(注2)有一天,我正在译电,张国焘突然跑来,把稿子急忙抽了回去,说:不发了,朱总来了。果然,不大工夫朱总来了。等朱总走后,他又把那份电稿递给我(是否就是这一封电报,我已记不清了),张还对我说:此后有电报直接交给他,不要交给刘参谋长,也不要交给朱总。还十分严厉地说:否则你宋侃夫要负全责。当时,我感到事态已十分严重。
(注3)引自李济照同志所写的《张国焘其人》。据侃夫同志讲:军博搞了一个军史展览,也正式引用了李书中的这封电文。
(注4)这里,原录音稿中有这样一句话:“徐帅也不记得有。”
(注5)这里,录音稿中有这样几句话:“去年我在京西宾馆见到许世友,问起此事,他却避而不谈。”
(注6)李德,德国人,共产国际派驻中国工农红军的军事顾问。
(注7)曾经有过谣传,说朱总的门卫被黄超下令撤掉了,是黄要谋害朱总。此事是在新疆和延安时有人揭发出来的,我在新疆曾问过黄,黄说绝对没有此事。记得当时我和朱老总住的很近,我并没有听说有此事。后来黄超和李特没有回延安,据闻黄、李在新疆是被康生杀掉,也可能是把他们搞到苏联杀掉的。黄、李有错误,但肯定不是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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