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蓦然鼻酸——翻开1951年的解放日报,在3月24日的第三版,底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行《寻人启事》:“张静泉(人亚)一九三二年后无音讯,见报速来信,知者请告。”
这是经历战乱后一位父亲对离散亲人的苦苦寻觅。20多年前,他的儿子张静泉从上海悄悄回到浙江镇海老家,叮咛再三,交托了一个大包裹。这是父子最后一次相见。几天后,父亲对外佯称“不肖二儿子静泉长期在外毫无音信,恐怕早已死了”,随后在山上修了一座墓穴,葬了一个空棺,埋进这个包裹。老人家从此一人独守着秘密。
眼看宁波解放了,上海解放了,儿子却依然杳无音讯。寻人启事登了数月,无果。这才打开空棺,取出包裹,献给国家。里面,是弥足珍贵的一批中共早期档案。
其中,就有中共的第一部《党章》。
这部《党章》,正是90年前的那个夏天,诞生于上海辅德里。
就在这里,1922年7月16日,一群年轻的共产党人又聚在一起,中共二大开幕了。
会开了八天。八天,每一天都惊心动魄。
第一天
1922年7月16日,壬戌闰五月廿二日
【当日《申报》摘抄】“近日最多不幸之事。曰兵变,曰辞职,曰省长不能到任。曰匪乱。而正式之交战不预焉……”
翻开旧报纸,兵变,匪乱,交战,饿殍,诸种“不幸之事”,几乎每一天如影随形。这一天的《申报》上还说:北京,“黎大总统”痛感“政令不行”,准备辞职;上海,外商纱厂集会讨论,停止晚上开工;一批清华学生的留念合影,出现在这天的报纸上,次日他们将启程远赴美国留学……这或许只是那个激烈年代中普通的一天。
就在这一天,中共二大举行了第一次全体会议。
中共二大共举行了3次全体会议,第一次在南成都路辅德里625号召开,其余两次都因历史久远而无从查考。时局紧张。此前一大会址曾遭巡捕干扰,后来陈独秀又在 “老渔阳里”2号被捕,而现在开会的李达寓所,离前两处暴露过的地点,都不到2公里。李达寓所,还是他任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秘密出版机构——人民出版社的社址,就在满屋柴禾堆里,藏着一本本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书籍。
中共二大,就在柴禾堆的“火种”旁,开幕了。
第二天
7月17日,壬戌闰五月廿三日
【当日《申报》摘抄】“霍乱症加剧之警讯;浦东已有疫症发现;两团体函请限止米价……”
当务之急,制定“纲领”。
陈独秀主持大会并做的报告,着重阐述了 “党的民主革命的纲领和策略”。而八天里的中心议题,也是制定“党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最高纲领和现阶段开展民主革命的最低纲领”。最终发表的《宣言》,在中国近代史第一次明确提出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
中共二大,是有着太多“第一”的党史重要里程碑:第一次制定了立党之本的《党章》,第一次提出了革命目标的“最高纲领”与“最低纲领”,第一次提出党的统一战线思想即民主联合战线思想,第一次公开发表《中国共产党宣言》,第一次比较完整地对工人运动、妇女运动和青少年运动提出要求,第一次决定加入共产国际,第一次喊出至今响彻回荡神州大地的著名口号 “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石仲泉说:“二大创造了几个第一,这是历史的起点。”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徐建刚说:“明确提出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这是二大的贡献。”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李忠杰说:“进一步明确中国革命分两步走,这是指路明灯。”
钩沉
为什么说“二大”在上海召开是历史的必然?
历史如此巧合——中共一大召开的地方叫“树德里”,中共二大召开的地方叫“辅德里”。一“树”一“辅”,一个开天辟地,一个相辅相成。一大和二大共同完成了党的创建任务,年轻的政党,就此在上海诞生。
一大结束后,党领导的工人运动、宣传出版工作、青年工作、妇女工作,率先在上海开展。1921年8月,劳动组合书记部在上海这个“中国产业中心”建立,它是党领导工人运动的总机关。第一次组织上海浦东烟厂罢工,烟厂工会由此设立,此后决定在北京、长沙、广州等设分部。后支持上海英美烟公司9000工人大罢工,不仅提高工人工资10%,还迫使英国监工答应善待工人,这是中国工人同雇主直接谈判的开始。不久,工人运动在各地蓬勃展开。
中央档案馆选编史料明载:“到l922年6月底,中共有195名党员,其中上海就有50人,数量最多,约占总数的26%。”
“二大另一个可能召开的地点是广州。”上师大中国近代社会研究中心教授邵雍说。当时共产国际代表对广州很有兴趣。而陈独秀与张国焘等人却觉得:“当时广州风云变幻,是个是非之地,政治局势并不明朗。”6月16日,陈炯明炮轰孙中山总统府。此后半年多,广东地方党组织转入地下活动。
中共二大开会地点,本身就是党的第一个出版社“人民出版社”和《共产党》月刊编辑部所在地,后门就是党的第一个妇女干部学校 “平民女校”,团中央也在不远处……中共二大在上海召开,可以说也是历史的必然。
第三天
7月18日,壬戌闰五月廿四日
【当日《申报》摘抄】 “闵行……米价昂贵,民不聊生……”“总商会催结澳兵行凶案:澳门葡兵杀戮华人案,前经广州政府与澳门交涉,未得解决……此案关系数百余条人命……速行知照澳督,儆戒行凶军队,而笃中葡国谊。”
呜呼!华人惨遭杀戮,关系数百人命,居然还表示“笃谊”?
还有一条重要消息未刊登——也就在这一天,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被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查封。
同日,还有共产国际执委主席团的正式决定:在中国实行马林关于国共合作的建议。
仍在紧张进行的中共二大,八天议程也实现了“加入第三共产国际成为其党支部”的组织举措。中共党史学会研究员林建公说,从中共一大通过“联合共产国际”,到中共二大确认“加入共产国际”,期间针对一些分歧,“1921年,陈独秀主动与马林交换意见,为二大通过《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提供了思想基础”。
第四天
7月19日,壬戌闰五月廿五日
【当日《申报》摘抄】“霍乱症祸害之烈,近日更为可怖。在上海平均计算,每日约有数十人染患霍乱,朝发夕亡。西藏路上海时疫医院病房,现已住满;天津路红十字会医院,则病人拥挤几无隙地。”
经代表激烈讨论,第一部《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终于通过。
会后不久,上海金银工人俱乐部成立。组织者张人亚,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工人党员之一。也就是他,在1927年上海一片白色恐怖中,将一包文件从上海带回家乡,随后返沪转入地下工作,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如今,这批文件被中国国家博物馆和上海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永久珍藏,其中仅国家一级文物就有14件。
第五天
7月20日,壬戌闰五月廿六日
【当日《申报》摘抄】“交战,兵变,截税,索饷。为中国今日四大常事。”“财部大罢工……此后各机关人员向财部索薪,只准推举代表二人来部接洽……并不得携带武装。”
“参观者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毛泽东为何缺席这次会议?”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副馆长杨嫣告诉记者。
据斯诺《西行漫记》载,毛泽东本人曾说,他本来也是要来开这次会的,但因为具体地址不清,当时又找不到任何同志,结果就错过了这次大会。
疑问还有:中共一大代表,有张国焘、刘仁静、李达、李汉俊、毛泽东、何叔衡、董必武、陈潭秋、王尽美、邓恩铭、陈公博、周佛海、包惠僧等13人;中共二大代表,有陈独秀、张国焘、李达、杨明斋、罗章龙、王尽美、许白昊、蔡和森、谭平山、李震瀛和施存统等12人(尚缺一人姓名不详);有许多中共一大代表没有出席中共二大,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钩沉
“二大”时,“一大”代表都在哪?
许多党史研究学者的看法是:中共一大以后,代表们作为“初期党组织的中坚力量”,忙于培养党员,忙于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也许无法从紧张的革命工作中脱身。
当时19岁的中共一大代表刘仁静,1922年和邓中夏一起创办社会主义青年团机关刊物《先驱》,还在北大发起成立“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湖南代表董必武和陈潭秋回武汉后,正式成立湖北省党的领导机构。一次军事斗争失败后,董必武1922年5月奉党指示返回武汉。
何叔衡也是湖南人,他在中共二大召开前的两个月,与毛泽东一起建立中共湘区执委会。毛泽东任书记,何叔衡任委员,期间他还由毛泽东推荐到湖南第一师范学校附小教书。
邓恩铭1922年1月赴莫斯科参加远东各国共产党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受到列宁的接见。这年底,他赴青岛创建党组织。另外,中共二大还有一名出席代表未确定,邓恩铭也可能是神秘“第12人”。
湖南代表包惠僧在回忆录提到:“我本人极力反对张国焘在党内进行‘小组织’活动,与张国焘的摩擦很厉害。二大召开前,中央局署名‘钟英’写信给我说,武汉工作重要,叫我不要离开,出席代表可另派一位同志。我接到信以后,联想到张国焘的‘小组织’会在二大上捣鬼,于是决定我不能争着要去出席,我也不能让张国焘小组织分子去出席。我就提了项英,多数同志同意,其实项英此时入党还不到一年。”
李汉俊在中共一大后不久离开上海到达武汉,从此便脱离了中国共产党,1924年中共中央宣布将其开除出党。
陈公博投靠陈炯明;周佛海在中共一大后到日本留学,1924年回国任国民党宣传部秘书,同年9月脱离中国共产党。
第六天
7月21日,壬戌闰五月廿七日
【当日《申报》摘抄】“至于今日我中国之武人,乃有瓜分之象也矣。各方之割据瓜分之一也。”
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的墙上,悬挂着12幅会议代表照片,其中一幅留下空白。人们遐想联翩:第12名代表究竟是谁?
国防大学教授肖甡告诉记者,因为缺少档案文献,出席中共二大的代表基本上靠当事人的回忆,而回忆多有不同,至今尚难确定。目前公认采用的是《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一册)和《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说法。尚未完全确定代表资格的人员有:陈望道、邓恩铭、邓中夏、高君宇、向警予、项英、张太雷,他们都可能是“第12人”。
第七天
7月22日,壬戌闰五月廿八日
【当日《申报》摘抄】“政局时有新变化。然按之实际仍不过旧途径之自相残杀而已。惟有一端愈变化而愈真切者。则自相残杀之范围愈杀而愈近也。”
也有资料说,刘少奇作为工作人员参加了会务,会后根据陈独秀指示向毛泽东传达。
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学术顾问王志明考证称,当时上海党组织负责人是张太雷或陈望道,中共二大理应有张太雷参加,“目前为止,没有找到张太雷或陈望道因故不能参加会议而委托他人参加的资料,反而是张国焘的回忆中说‘参加会议的有张太雷’。”
张国焘还回忆说:“出席二大的有高君宇。”李达则回忆“有向警予”。中共二大专门研究了妇女问题,作为妇女运动领袖的向警予完全有可能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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