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州市松山新区民政局,本刊记者意外地查询到了保存完好的蒋庆泉的档案。厚厚的被俘登记材料占据了蒋庆泉档案的主体,而那段被俘经历的阴影笼罩了他的一生。
想见见当年扎我一刀那个美国兵
大约在60年代的一个夏日傍晚,蒋庆泉和老伴去公社看电影《英雄儿女》。回来的路上,蒋庆泉哭了。他想起那个亮如白昼的夜晚、那部被打坏的步话机,想起那个喷洒鲜血的阵地。回到家,他在被窝里又哭了。
2004年前后,崔永元的《电影传奇》请了洪炉等老同志去讲《英雄儿女》的幕后故事。洪炉谈到了这位他从未见过面、已下落不明的英雄。看过电视,蒋庆泉的妻兄和同村一个农民找到他,问他是不是就是这个蒋庆泉。蒋庆泉说,没这事。
心有不甘的妻兄又找到蒋庆泉的儿子蒋立询问,他却从来没听父亲讲过抗美援朝的经历。蒋立又去问蒋庆泉,他沉默许久后说,“没有开炮那不是我的原因。”
蒋庆泉不让儿子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但2009年他还是让儿子带自己去了一趟丹东。在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的石岘洞北山战斗展台,蒋庆泉看到只有一幅炮兵阵地的照片,这个沉默的老人突然犯了倔脾气,一定要把照片撕下来。蒋立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架了出去。
虽然抗美援朝战争已经结束50多年,可蒋庆泉内心的那场战争似乎从未停止。
开始都以为我死了,家里还挂了烈属的牌子。我回去,补助烈属的小米先没有了。刚回去那几年还是挺难,因为地都不会种了。我们村有当兵的会讲在前线的事儿,我就听着,不说话。我们村没几个人知道我怎么回事。
运动的时候要斗争我,说我是叛徒。公社屋里都是我的大字报,墙上也是,绳子上挂着也是。结果没几天林彪就摔死了,没斗争起来。我算是躲过一劫。我们这一片儿有两个被俘回来的,一个在山海关车站那边,被关起来了;还有一个,大粪都归他挑。
早些年,蒋庆云从台湾回来。我们俩就说当初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去台湾的,我是怎么投解放军的。我回来就是农民了,但我不后悔!
八几年,有一天突然市里民政局和组织部来了两个同志,在大队部公开宣布,取消对我的党内处分。我在石岘洞北山那么苦都没哭,这次哭了。30多年了,我委屈啊!
后来每个月给我发钱,从4块、6块,现在一个月是七八百块。政府对我好。前几年右眼突然不行了,走路走到路边的沟里,医院说是白内障。我儿子找到民政,民政给我写了个条子,拿着去医院看病不花钱。可是大夫说我眼睛里有东西,一做手术就影响另一个眼睛。他知道我以前打过仗,说可能是打仗时留在眼睛里的。其实好几十年了,天天头痛,吃止痛片。眼前人一多就难受。姑娘结婚时,我自己跑外边溜达去了。儿子说是什么神经官能症。
去年我儿子领我去丹东,纪念馆里那个石岘洞北山的地方只有炮兵的照片,我为啥要撕它?我后来看不见他们打炮了呀---他们打炮我就死了,就不会被俘了。
不管怎么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想,要是能找着当年扎我一刀那个美国兵就好了,我们见见面,现在大家都是朋友了,再也不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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