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样的一日?让人们心底漫过悲哀,有如涨潮的海!
9月12日晚10时,琼海市人民医院救护人员从红色娘子军纪念园接走了一位老人,她在路上时而昏睡,时而抖动嘴角,一抽一动之间好似有话要说。
9月13日晚10时,ICU重症监护室外,“红色娘子军连”副指导员陆宏茹红着眼眶问,“还有10%的希望吗?”医生摇摇头,彼时已泪水涟涟。
9月14日凌晨1时50分,护士摘掉了套在她面庞27个小时的呼吸罩,走过103岁的红色娘子军战士王运梅停止了心跳。
路上,我们无数次地想:老人百年之后的意愿,将是怎样一种豪情满怀、充满英雄般的梦想。
可弥留之际的走近,王运梅对女儿庞庆美诉说的是,“我有两个心愿,一是希望远在马来西亚的阿焜(指丈夫庞隆焜)的5个儿女能再来看看我这个‘陌生’母亲;第二件就是,你不要烦,陪陪我,让我再多看看你的脸。”
她寥寥的夙愿,让我们笃定地相信,此生作为琼崖革命战争英雄的老战士,最终的内心,还原的依然是一位母亲。
暗潮涌动的母爱,于无声处,起伏波澜。
英勇革命却失去孩子,是她心中长久的痛
看过1961年电影《红色娘子军》的观众不会忘记,电影里背着熟睡的娃娃向根据地挺进的女战士。
难忘是因为它的真实。电影里女战士的原型就是王运梅老人。
81年过去,她对这个尚没有来得及取名字的孩子的愧疚挥之不去。
王运梅16岁结婚,嫁给同样走上革命道路的青年农民庞隆焜。1931年,王运梅加入中国工农红军,在乐会县(今琼海市)赤乡园村操场上,佩戴着“女子军”的红袖章,和99名妇女一起,在“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第二独立师第三团女子特务连”旗帜下庄严宣誓。
1932年秋马鞍岭阻击战后,怀孕的王运梅和十多名女战士在连长冯增敏的带领下向母瑞山根据地挺进,王运梅当时几近分娩。
在挺进深山的一个夜晚,她身子剧痛,全身冷汗,在战友们用山葵叶和芭蕉叶支撑成的临时产棚里,生下了一个孩子。
为了逃避敌人的追击,儿子被王运梅用烂衣服和碎布包好,在产后第二天她搂着孩子继续前进。
“人人都把你这个哥哥当作革命的后代,要保护好他。”王运梅女儿、80岁的庞庆美回忆母亲曾满脸泪水地讲述,在敌人封锁下,战士们断粮,母亲靠采食山上野果野菜填充肚子。她的战友为了孩子能吃到一些奶水,都将稍好一点的野菜野果留给王运梅,希望她能给这个小生命多一点奶水。
白天随部队上山行军,晚上王运梅抱着孩子,用芭蕉叶遮盖在孩子身上。秋夜伴着冷冷的雨,一天夜里,雨越下越大,王运梅和战友躲藏的岩洞积满了雨水,王运梅和战友爬出岩洞,搭起窝棚,在里面躲雨。
“很多大人都受不了了,战友病了,孩子……”庞庆美说,母亲每讲到这,都说不下去了。孩子出生没有活到满月,也没有见过父亲,便死在了她的怀里。
娘子军连连长冯增敏脱下军衣包好孩子,战友们在山石旁边挖了个坑,把孩子埋了,小坟边种了一棵木棉苗。母瑞山的红土地埋下了这幼小的生命,她咬着牙抬起脚步,继续跟党走。
经历过沙帽岭伏击战、火烧文市炮楼、文魁岭战役、母瑞山战役,王运梅英勇杀敌,战争留下的残疾伤病从未让她介意。但漫长人生里,死在战场上的孩子,却是王运梅心中长久的伤痛,她很少对家人提起。
跟老人在纪念园一起生活了7年的陆宏茹告诉记者,“你知道老人的一个习惯吗?尽管白天是微笑、爽朗,当到了夜晚,她常常会一个人走到园子门前那个穿着军装、带着斗笠的娘子军雕塑前,抚摸,哭泣。她觉得,那个雕塑的女子,身边应该还带着一个孩子。”
独守老屋 她相信家人终有团聚时
王运梅晚年,除了在纪念园,她一直守着一座老屋———琼海岭下村仙贡村小组早已空无一人的家。
这里是丈夫庞隆焜长大的地方。
1936年,女儿庞庆美3岁大,庞隆焜为躲避国民党抓壮丁,用家里水田典当成一些光洋,搭船去了南洋。到南洋后,丈夫曾经随信给王运梅寄来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运梅,来南洋找我吧。”
王运梅宝贝一样地把这张照片揣在怀里,看得比命都重,可她没有走,因为她带不走在家乡已走不了路的妈妈。
数十年来,夜深人静,王运梅都会拿着丈夫的照片孤独地垂泪。
日军侵占海南以后,海南与南洋的水路交通中断,王运梅与丈夫失去了通信联系。硝烟弥漫的岁月,庞隆焜一度听传言说王运梅在战争中离世了。几番痛苦挣扎之后,庞隆焜在南洋重新娶妻,生育了3女2男5个孩子。
上世纪80年代,一位村里的“叔公”从南洋归来,见到了守着祖屋的王运梅,也带回了庞隆焜还活着并已娶妻生子的消息。
1973年9月的琼海大洪水,将仙贡村小组所有的房屋都吞没了,也包括庞隆焜家那座几十平方米的老瓦房。
王运梅哭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向党组织提过任何要求的她,第一次去求了人。她让女儿庞庆美给上级组织写了15封恳求信,恳求帮帮她重修起这座老屋子,说这是她唯一的家,是她后半生的“念想”。
由于种种原因,让她的梦“搁浅”了30年。
王运梅后来见到“叔公”听到了消息,她笑着流泪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连他家乡的房子都没守好,说来还是我对不起他。”
2003年,阳江镇经层层汇报,拨给了王运梅5000块钱重修老屋,钱不够,王运梅七拼八揍又借了1.5万元,盖起了这座40多平方米的新房,她不想再给组织添麻烦,为这1万多元债,她和女儿省吃俭用,还了7年。
在杳无音讯的漫长人生岁月里,为什么王运梅没有选择再婚?外孙女马世菊说,“外婆曾坚定地说过,她从不相信外公会死,她相信无论多么遥远,家人都会有团聚的一天,如果团聚时她嫁人了,外公怎么办……”
她似乎永远都在替别人想,也永远都在想着别人。
1993年1月,庞隆焜在马来西亚病逝。听到这个噩耗时,已经83岁的王运梅没有流眼泪,她一个人痴痴地呆坐了好长时间,她对外孙外孙女们念叨着,“我料到了,我做梦都梦到他了,我不怪他。”
王运梅的痴盼,换得了回报。
2007年,庞隆焜在南洋生的两个儿子庞庆良、庞庆泮回到琼海阳江寻根,但更主要的目的是探望他们留在琼海的“陌生的母亲”王运梅。王运梅把这两个“儿子”搂在怀里,逢人便讲:“我的儿子从南洋回来看我,我太欢喜了……” 王运梅盼着,有一天,她能看到南洋的5个孩子,都回琼海来相聚,在家乡仰望天空的繁星。
2010年,王运梅百岁寿辰之际,迎回了南洋的5个“儿女”前来为她祝寿。
百岁申请入党 她对党有至死的忠诚与挚爱
除了对革命、对亲人,王运梅对党的忠诚体现在了参加中国工农红军82年后的入党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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