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上午十点,在朋友的引领下,我终于得以拜见仰慕已久的著名连环画画家王怀骐先生。
认识王先生首先是通过连环画——俗称做“小人书”的那种。少时曾看过《红旗谱》的小人书,但并不曾注意绘者是谁。只是觉得那画很好看,更多的是被图画里面的故事吸引,关注着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结局。
在对梁斌及其作品的研究中,我有意识地搜集了一些资料,发现少时看到的《红旗谱》小人书在旧图书市场特别火爆。版本、版次也挺多,从最早的1981年版到最近的2008年版,虽然封面不同,故事都基本一样,绘画的风格却是日臻淳厚,构图越来越饱满,直至艺术的最高境界。绘者署名都是王怀骐。虽不曾谋面,但内心已是肃然起敬,并且产生一种要拜访其人的冲动。
在朋友的帮助下,机会终于到来。但不巧的是,去年“十一”期间,当我联系说要拜访的时候,王先生身体不好,去了平山。遗憾满怀,却更增添了想要一睹真容的渴望。今年春节,我再次回到石家庄,终于有机会面见王先生了。
先生今年高寿71,身体消瘦,满头银发。近几年多病,说话间不时咳嗽,让我深感不安。王先生却很好客,平易近人,连说不碍事。虽是初次见面,一谈就是两个小时。在两个多小时的交谈中,王先生满怀深情地回忆了与《红旗谱》的毕生情缘。
王先生是北京人,在中央美院附中上学的时候,看了《红旗谱》,被其中的人物和故事深深吸引。虽说年龄还小,却有一种创作冲动。曾经试着把看到的故事和人物用画笔画下来并投稿给《连环画报》。画稿没能发表,却得到了大画家刘继卣的热情指点和勉励,并由此影响了他一生。
王先生说,他生在北京,长在城市,但却喜爱农村,喜爱农民。他说:“农民向土地要粮,我向土地要画。”探其原因,主要是受《红旗谱》的影响。附中毕业后,他继续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蒋兆和工作室学习。等毕业分配的时候,很多同学都留在大城市,他却愿意到河北工作。一个朋友劝他说,来吧,河北是个好地方,南有古城邯郸,北有坝上草原;东偎渤海海滨,西依巍巍太行山;沧州狮子、定州塔点缀其间引人入胜。王先生说:除了这些,还有吸引我的革命故事。《红旗谱》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河北,《红旗谱》的作者梁斌是河北蠡县人,我当时特别希望能到发生过轰轰烈烈的革命故事的发源地工作。就这样到了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
“文革”中下放到农村劳动,王先生有更多机会接近农民,观察农民,常常在头脑中琢磨着他们的性格和形象。逐渐地感受到了《红旗谱》中描绘的农民的那种韧性、坚强不屈,还有他们的聪明,当然也有他们的艰辛和不易。
王先生谈到与梁斌先生的两次过往。“第一次是‘文革’期间在320学习班时。当时,省直机关的人被分成不同的小队劳动改造。有一天中午,大家排队打饭。我身边的一个人捅了捅我,小声告诉我说,‘看,那个人,就是你仰慕的大作家梁——斌。’顺着朋友的眼光瞧过去,我看见了我仰慕的大作家梁斌:个子不高,比较胖,穿着深蓝制服衣裳,精神不太好。当时我一阵心酸,想不到全国闻名的大作家,竟被整得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很难过。但也不敢说话,也不敢上前,只能那么远远地看一眼。当时,我已经画了好多《红旗谱》的速写、草稿,有机会见面了,却不能上去交谈。”往事逝去已40年,王先生回忆起来,仍然充满遗憾,话语间不无凄怆之感。
“第二次相见,是在1989年5月,梁斌先生到河北省博物馆办画展。当时我任河北画院院长,因为画《红旗谱》连环画的原因,开幕式由我来主持。本想梁老报告会结束之后,和梁老好好聊聊,谁知,报告刚一结束,省委领导就把梁老接走了,那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梁老。而今,我也是古稀老人了。”人虽不曾深交,但通过一部《红旗谱》,著者和画者之间精神的沟通,心灵的契合,我想,即是神交已久,并且穿越了时空。
王先生手头有河北人民出版社、河北美术出版社自1981年6月出版第一版以来不同版次不同印次的《红旗谱》连环画六种,收藏刊有近年创造的单幅《红旗谱》主题画如:“平地一声雷”、“血仇”、“葫芦架”、“农民要算账”、“啼血滹沱河”的出版物《连环画报》2007年第8期以及2007年出版的中央美院附中1957届同学作品选《同窗回顾》。在这些收藏中,有一帧书法手稿,上书:“《红旗谱》完成于1979年冬,历时一年寒暑。王怀骐。”就从这有书为证的手稿来看,王先生对《红旗谱》的痴迷也有30多年了。
当我问起,画作的手稿是否还保存完好时,王先生惋惜地说:“丢了,都丢了。当年离开北京时,我和哥哥的画稿没地方放,就各自码放起来堆在姐姐家的储藏室,有一米多高。结果,‘文革’爆发,红卫兵抄家,搜出画稿在院子里全点了火,我姐姐也因此而受了连累。一次搬家时,大量手稿收集起来堆放在窗户前。谁知窗外锅炉房的煤渣坍塌把窗户挤破,手稿全埋在了煤渣里面。后来的创作稿交给出版社,也都搞丢了,市场上倒还有少量流通。就剩下手头还在创作中的这幅20米长卷草稿了。”
我一再追问,还有没有别的手稿,一边不甘心地提醒老先生再想想,是不是放在什么地方忘了。最后,只能是替老先生惋惜。历史长河中,不仅人的命运,就连物的命运有时也极尽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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