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恩(中)讲述寻找战斗英雄柴云振的故事
七十四载光阴荏苒,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今朝回望,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在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4周年之时, 我有幸看望一位新闻老前辈, 李天恩,那位曾经在朝鲜战场上用笔和相机记录时代画卷的的著名记者。
当年,烽火连天,硝烟弥漫,枪林弹雨中, 李天恩作为新华社的一名战地记者,相机作伴,笔杆为枪,记录下上甘岭那撼人心魄的一幕幕。 无数日夜,他穿梭于炮火之间,用镜头捕捉每个战士的坚韧与英勇, 那些黑白的照片,如今成了历史的见证,穿越时空,讲述着不朽的故事。 岁月悠悠,英雄迟暮,李老已近百岁高龄,虽然双腿不再健硕,行动缓慢,但内心依旧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提及那段艰苦卓绝的日子,他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那是对过往的怀念,也是对昔日战友的深切思念。 还有一个特殊的故事,寻找柴云振,那个在朝鲜战场上留下传奇名字的英雄。 那年,朝鲜的金日成首相来华访问,特向邓小平提起这位著名战斗英雄,希望能找到他。 邓小平向身边的秦基伟将军问起这位英雄,即使大海捞针,也要找到他。 这项任务交给了李天恩。 他不辞千辛万苦,跨越千山万水,不惜千辛万苦,终于在多方协力配合下,找到了这位还健在的英雄。 那份执着与决心,体现了作为新闻人的使命感和对正义的坚守。 此刻,我面对着这样一位可爱的前辈, 感受到的是厚重的历史责任感和深沉的敬仰之心。 他的存在,是对年轻一代最好的教科书, 至此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4周年纪念日,向所有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们致以最高敬意! 他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是和平的守护者,为我们遮挡风雨, 教会我们什么是勇气,什么是牺牲,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向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老战士,向那些在背后默默付出的英雄, 送上最真挚的祝福与敬意, 你们的荣耀,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永不褪色。 愿和平常在,英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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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 | 寻找“活着的烈士”柴云振——原志愿军第15军《战场报》记者李天恩的回忆
柴云振(1926-2018),原名柴云正,四川岳池人。他先后参加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曾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45师134团8连7班班长。
1951年5月底,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奉命在芝浦里地区开展阻击战。在朴达峰阻击战中,柴云振带领7班战士消灭200多名美军,他一人歼敌100多名,因而荣获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称号。由于伤势过重,柴云振被转移至包头部队医院,伤愈后复员返乡。因部队文书误将其原名“柴云正”登记为“柴云振”,部队与他失联33年。1984年,柴云振被部队找到,后受到邓小平、江泽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2021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授予柴云振“七一勋章”。原志愿军第15军《战场报》记者李天恩作为柴云振寻找小组主要成员,对寻找英雄的过程记忆犹新。
主动请缨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1950年6月,朝鲜内战爆发。随后,美国在朝鲜、越南以及中国台湾地区三个战略方向采取侵略行动。按照毛泽东的说法,美国在中国身上插了“三把刀”。从朝鲜插一把刀在我国的头上,从台湾插一把刀在我国的腰上,从越南插一把刀在我国的脚上。“三把刀”不拔掉,新中国无法站住脚。为此,中共中央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彭德怀接到命令后,马上到东北部署兵力。
当时,我所在的15军还在云贵川康剿匪。军长秦基伟听说将抽调部队出征朝鲜,代表15军向西南军区政治委员邓小平请战。1950年11月,中央批准15军参战。
第15军从大西南转移到华北,为了保密,部队不用真番号,15军代号是釜山部队。在45师誓师大会上,秦军长带头表态:不上英雄榜,便涂烈士碑,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1951年3月,第15军随第二批入朝参战部队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同年4月,第五次战役打响。此役第一阶段,虽然我们打了很多胜仗,可整体上没怎么前进。进入第二阶段,15军的任务是歼灭美2师38团。秦军长和44师师长向守志商量,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于是,44师130团连夜从山下一个大水洞一直钻到敌人的团部。敌人还在睡梦中,被我们用手榴弹和炸弹打得措手不及。
胜利完成任务后,部队准备撤走。敌人见状,组织了13个师沿着公路钻进15军所在的中线。这时朝鲜东线战役还没有结束,如果敌人从中间钻进来,对东线部队威胁很大。对此,志愿军司令部给15军发了急电,命令停止前进,就地在芝浦里展开阻击,要形成正面宽10至20公里、纵深20公里的防御地带,顶住7至10天。虽然15军已弹尽粮绝,但关键时刻,秦军长挺身而出,提出至少顶住10天,保证完成任务。
当时没有时间挖工事,秦军长和几位师长商量,决定采取运动阻击的办法。我们先控制几个山头,在山头上安排少量守卫部队,大部队都在山下隐蔽,等敌人爬上山再打。
英勇作战 立功勋章无人领
芝浦里有朴达峰和角屹峰两大山峰。朴达峰由45师守卫,角屹峰由29师守卫。柴云振原本在45师警卫连,由于45师134团8连在前几次战斗中伤亡惨重,他和其他几名战士被补充进来。柴云振担任45师134团8连7班班长,该部所在山系属于朴达峰系,而朴达峰处于前沿阵地。
经过五六天的激战,双方伤亡较大,我军丢失了两个山头。营长武尚志命令柴云振带领7班夺回山头。柴云振将班上6人分成两组,从左右两边利用地形地貌插入敌人阵地,用几个手榴弹消灭了敌人,收复了丢失的山头。
敌军离开火炮支援,只能逃跑。柴云振趁势带领两个组夺取第三个山头。他们准备攻打时,公路上又来了百余个敌人,山上的敌人也在往山下跑。柴云振见状,甩了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时,躲在柴云振身后的一个敌人一下把他抱住,用石头砸他的头。柴云振的子弹早已打光,只能伸手指去抠敌人的眼睛,一不小心手指滑到对方嘴里,对方把他的手指咬断一截。战斗中,柴云振被打昏过去。随后,武尚志派后勤小分队上去增援。小分队的孙洪发看见柴云振头破血流,就给他包扎,然后连背带扶把他送下山。
这次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跟柴云振一起的2名战士英勇牺牲。另一个小组的战士牺牲与否,柴云振并不清楚。
当时,我是15军政治部《战场报》的记者,听说柴云振打仗很勇敢,准备采访他。我打电话到团里,问柴云振在哪里。他们叫我别来了,人已经送回国了。由于柴云振生死不明,《战场报》刊登的柴云振事迹是根据干事王文华的报功材料写的。
15军的伤员大都在辽宁休养,休养好之后,很多人又返回战场。那时,白天有敌机轰炸,运送伤员的汽车没法走。晚上司机也只能闭灯开车,天上没有飞机时,才开小灯走一段路。我们很多伤员都牺牲在汽车运送途中。后来,我才得知柴云振因为受伤严重被送到包头。
从1951年5月27日接受命令起,15军采取运动阻击的办法在防御地带两侧宽窄20公里的情况下顶了10天。东线战役结束后,志愿军司令部发来贺电表扬15军,彭德怀还给秦基伟发来电报表达感谢。后来我们写战史时,秦军长叫我查找这份电报原件,我在保密室里没有找到。秦军长谦虚地说,就写司令部通电表扬。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订。1954年5月初,15军回国。1955年,部队组织收集战争资料,我参与了编写工作。15军在第五次战役中出了几位英雄,第一位是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崔建国,第二位就是柴云振。因为柴云振生死不明,他的勋章由上级领导机构保存。
1952年6月1日《战场报》刊登崔建国、柴云振立功事迹
按图索骥 两次登报寻英雄
转眼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从15军宣传部处长任上离休后,部队组织了一个办公室写战史,具体工作由我牵头。1984年,上级指示要给英雄烈士写传记。我看到烈士名单上有柴云振,就说他有可能还活着。领导最终决定,让我帮忙找一找。我当时心里很茫然,不知从何入手。
都说15军的“腿”很长,15天就从太行山上下来。后来转战中原、大战淮海、渡江作战、挺进闽北,解放广东广西,进军云贵川康,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这叫我去哪里找人呢?为了保密,军用电话也只能给部队上打,不能打到地方。我找到一位叫温铁汉的干事帮忙,和他成立了寻人小组。我画了张图,标出15军从太行山上下来后打过仗的所有地方,依次给当地民政机关写信,请他们帮忙查找柴云振。我们两人写了四五十封信。
半个月后,山西阳泉的老兵孙洪发回了信。信上说,柴云振头上的血疤是他包扎的。他记得,柴云振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四川方言,我由此推测柴云振是四川人,这才想到在《四川日报》刊登寻人启事。我在寻人启事上写道:请柴云振看到后,速与湖北孝感39155部队政治部联系。内容共92个字。登报时,因为一个字要付2元钱,我寄了368元,登了两次。
起初,柴云振看到报纸后不确信自己是部队要找的人。他想中国这么多人,同名同姓的很多,不一定是找他。况且寻人启事上写的是“柴云振”,而不是“柴云正”。他儿子确认信息后,反复劝说,他才答应来部队。
1984年9月12日《四川日报》刊登“寻战斗英雄柴云振”启事
多方求证 埋名英雄终归来
一天中午,我在家里接到军政治部值班室的电话,对方说:“老处长,你要找的老英雄回来了。”我问在哪儿,对方回答就在值班室。我叫人把柴云振送到招待所,同时马上赶过去。
我从不抽烟,但那天很高兴,就到副食店买了一盒大前门烟,拿着烟去看柴云振。一见面,我看到他手指是断的,头上还有伤疤,便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用手指去抠敌人眼睛,不小心滑到嘴里,被咬掉了,一头白疤是被敌人用石头打的。
当时部队里的人都不认识柴云振,我们担心,万一找错了怎么办?军队领导说,要找到人证和物证。我想起134团有位副主任叫傅作林,还有位干事叫王文华。领导告诉我,傅作林在河南军区,让我去找他们求证。于是,我到郑州找到傅作林,向他说明情况。他把知道的柴云振的情况同我讲了,说没有认错。他又让我到许昌找王文华,当年正是王文华给柴云振写的立功报告。见到王文华后,他也说这人就是柴云振。听他们这样讲,我心里才踏实下来。
回去后,我把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决定在我们招待所的大会议室里集体接见柴云振父子。这次集体接见后办了几件事。第一件是告诉柴云振,承认他是共产党员,志愿军司令部授予他特等功臣和“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因为志愿军回国后,当年的记功文件都上交了,所以部队以军政治部的名义给他开了证明。第二件是派一名干事送柴云振回老单位看一看。当时15军驻地在孝感,45师134团在黄陂,我就叫温铁汉带他们到黄陂原单位。时值寒冬,军后勤送给他们两件棉大衣。
他们来到45师,受到军领导的接见。但我仍有点不放心,就给孙洪发发电报,说柴云振已经找到了,现在在45师,请迅速到黄陂与老战友见面。孙洪发接到电报后,很快赶到了黄陂。我交代温铁汉,孙洪发到后,赶紧给我打个电话。第三天,温铁汉打来电话,说两个老战友见面后抱到一起痛哭。这下人证、物证都齐全了,我说:“辛苦你了,你领他们回四川吧。”
温铁汉送柴云振父子回四川的时候带着军政治部的证明信。当地政府知道后把这件事层层上报,报到了四川省委。之后,四川省民政厅的一位处长和一位作家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把寻找过程仔细讲了。这位作家后来根据立功情况和寻找过程写了一本书,并拍成了电视剧。电视剧播放前,《四川日报》希望我帮忙写一篇评论。电视剧原定的名字是《待领的军功章》。我说三等功就可以奖励一个军功章,柴云振立的是特等功,应当领勋章。后来电视剧播出时,名字就改成了《待领的勋章》。我在评论里说,柴云振同志是一位英名赫赫的战斗英雄,他从来不表自己的功劳,踏踏实实回到农村,老老实实种田,我衷心赞美他的优良品德。
当年,包头部队医院鉴定柴云振右手食指残疾,无法扣动扳机,头部也受伤严重,决定让他复员。医院给他批了三等乙级残废军人证书,他在民政局领取了1000斤粮票作为抚恤金。我曾经问柴云振,为什么不跟部队联系。他说:“医院说我是残疾人,实际上我也失去战斗力了,不能让部队白养活,医院叫我回家,我还可以种田。”
可以说,柴云振既有劳动人民的本色,也有大英雄的气概。
柴云振将自己在朝鲜军事博物馆里的“遗像”带回国
柴云振向新兵们传承光荣传统
柴云振之子柴兵荣(中)向李天恩(左一)夫妇展示共和国“七一勋章”
(原刊载于《红岩春秋》2024年第6期,标题和图片编者作了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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