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岁高龄，岳母坚实勤恳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没有呻吟也没有遗嘱，悄然离去。赶上了“光荣在党五十年”和接受“共和国勋章”的好时光，也亲眼看到了努力奋进的好时代。儿女们都尽到了孝道。一生艰辛的老人家在告别人世时心中没留下太大遗憾。

    一

    我的岳母马润芝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曾数度到西安、后又来北京同我们一起生活。晚年妻子长期在延安伺候她老人家……在此期间，我们得以更多近距离感受了她老人家的秉性与人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的人生。老人家逝世前不久，我们全家专程回延安探望。那天，岳母躺在病床上，身体已很虚弱，但思维仍然清醒。知我做了一个常规手术，紧紧拉着我的手，努力地讲述了早年榆林一位同事医病康复的往事，鼓励我战胜疾病，丝毫不见消沉与悲观。总之，她老人家最后腿疼卧床度日，在明知康复无望的艰难处境下，仍然体现出理智与坚强。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没有被痛苦与困顿征服。特别感人的是，还兴致勃勃坚持看完了根据我小说《乡村第一书记》改编、央视热播的34集电视连续剧《花开山乡》。看完电视剧那天她还问说再有没有了？这时，距离逝世不到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像从前一样，尽量不在晚辈面前流露痛苦与悲凄。如同黄土地上一棵历经沧桑的大树，定格在儿女们的心中。一个人卓尔不群的美德，就这样点点滴滴地凸现出来，结晶成难以淡忘的记忆，潜移默化地继续影响着后代子孙。这种无言的教诲与家风传承令人回味无穷。

    老人家过世半年多了。前不久北京意外的大雪，瞬间纷纷扬扬地装点了大地。走在雪花飘飘的大街上和公园里，望着白雪飘舞中源源不断的车流与人群和银装素裹的平湖春色，即想起了陕北，想起安眠于黄土地上的亲人。老岳母在其中亲切微笑。清明将至，心中特别思念她老人家。

    二

    岳母为人耿介，一生不为名利驱使，更不为苦难低头。从少女时代起，面对种种考验和不幸，总是选择高尚和光明。一生虽无惊人建树，却留下了深深的笃行足迹。给儿女留下的念想，雪花一样飞舞起来，化作深深思念，滋润萌发于晚辈们心田，成为了后人精神的滋养和无形资产。

    岳母生于战争年月，成长于陕北绥德县古老镇街上，即今陕北子洲县城。儿时家境尚好，却在生活困苦的奶妈家寄养，过着艰朴生活。小学毕业又遭逢战乱。个人前程难料，却与进步同学一道断然背叛家庭，选择光明之路，参加了革命工作。这在今天看来似乎顺理成章，可在当初实属难能可贵。后经土改，家庭被划定为地主成分，父辈被批斗，土地财物悉数没收，家人被扫地出门。在此种情况下，本人革命信念不变，同时承担起供养父母与妹妹义务。忠诚可鉴，孝心可见。不幸连连，扣问灵魂，一次次交上正确答卷，此人生不幸之大幸也。

    三

    公私对立，情理相悖，革命意志不为所动。命运再度挑战，选择与岳父，即老革命蔡淑德结为革命伴侣。夫妻双双携手，投入新中国建设事业。

    此后数十年间，由榆林至省城西安，再由西安到煤城铜川继而回到革命圣地延安。表面看，官是越做越小，居住城市也越来越偏远。但是岳母一路随行毫无怨言。一如继往坚持努力工作，相夫教子，恪守新时代的妇道。勤勉公务，呵护家人，当之无愧的贤妻良母。岳母年轻时就有“三高”，仍然抱病坚守，尽职尽责。先后生育六个儿女，其间小儿子生病夭折，本身亦多种疾病缠身。更加不幸的是年仅四十多岁，岳父病故，五个子女都未成事。岳母无泪，带领儿女们克服各种难关。送儿参军，送女下乡，堂堂正正践行艰朴勤劳家风。从不叫苦喊累，不求组织照顾，直到五个儿女就业完婚，个个成为社会有用人才。

    四

    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岳母晚年遭逢意外打击，爱子英年陡然病逝，岳母大悲无泪，终因忧郁成疾，其苦其恸，难以言表。黄莲悄然吞饮，仍然自强不息，坚持抵抗疾病，读书看报，诸事自理。若大树临寒挺立，为子孙遮风挡雨，直到悄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