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森庄浜畔的森庄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出生在森庄,长在森庄,甚至想终老在森庄。漫步在这片土地上,七十多年的所见所闻,就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地展开来。
记忆中的森庄村,三面环水,东有森庄塘近千亩水面碧波荡漾。西有凤仙塘、库塘。庙沟、荒田沟、犁压沟、火叉沟,像巨大的臂弯拥抱着这座村庄。整个村庄呈南低北高。因为大多数村民的住房是坐北朝南,所以风水先生看了说整个村地势越往后越高,此村有后发之势,前途无量。
水木金火土,水是万物之源。由于水资源丰富充沛我们的祖先充分利用这一优势,辛勤劳作,繁衍生息。水可以养鱼,森庄塘面积大,养的鱼多而且大,品种也多。捕鱼季节,我们到塘边看热闹,十几条渔船在河里游弋,渔夫们拉着渔网逐渐收拢。只见大大小小的鱼在网中乱窜乱蹦,有的跃出水面企图逃脱被抓的命运。但这仅仅是少数,绝大多数是逃不掉的。一网下去总会有几百斤的收获。有的大青草鱼有五六十斤重呢。
森庄塘滩涂多,滩涂上长满了芦苇、蒲。这些水生植物为鱼儿提供了栖息场所,也为村民提供了额外收益。芦苇可以用来编织芦网,芦席。蒲也可编成蒲席,出卖或留着自己家用。野鸡等水禽也把这里当成生存的天堂,到处飞翔。
森庄地处水网地带,塘塘相连,沟沟相通,东连滆湖,西接大运河,给村民与外界联络和运输提供了方便。那时村民砌房造屋所需砖瓦都是用船从窑上运回来的。所需木材要宜兴山里把木头扎成排运到森庄坝头再运回家。田种远的人家也利用船来运输。李鸿秀奶奶在世时就经常跟我们讲,那时他们家在森庄村对面有几亩地,到了收麦收稻季节,就是先把稻把堆在船上,摇橹将船摇到森庄坝头上,再用肩膀一担一担挑到打谷场上。平时猪灰等肥料运输也只好采取这种方式。真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水的最大作用是灌溉农田。小麦、水稻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小麦一般不需浇水,而水稻则需要大量的水。一到插秧季节,农民们早已把闲置一冬天的戽水工具动用起来。河塘四周布满了做成的风车,它借风作动力带动车轴转把水戽到田里。有牛车,就是用牛来推水。牛车也有两种,一种就叫牛车,用麦草或稻草该成一个大圆顶房子,四面透风,夏天坐在里面吆喝着牛算是再轻松的活了。座车是牛车的另一种,也是用牛来作动力,但它不盖顶,没有遮阳的设施,光秃秃的。还有人力车,几个人踩动轴上的榔头,使轴转动戽出水来。这种活比较用力再加上天气热,一般都晚上做。遇到天旱年份象 1934 年大旱,河水浅了,就要采二级三级送水把深塘里的水慢慢送到田里。
村西的凤仙塘,传说这里是凤凰修炼成仙的地方,故名凤仙塘。这塘四周泥土坚硬不易风化,河内污泥少,所以凤仙塘取水,做出来的酱油,酿出来的酒味道特别的好。小河沟两岸是杨柳依依,树木葱茏。杨树跟下小鱼小虾把它当成嬉戏的场所,游来游去,清晰可见。如果家中缺少荤菜,只要拿个海兜从树根底下一抻,提上来就是活蹦乱跳的鱼虾,回家或烧或蒸肯定是一盘极好的下酒菜,纯天然的,味道美极了。
小河沟里还可以用来种荷、养菱。收获季节驾着小木船或大脚盆,穿梭于菱盘和荷叶之间,嘴里嚼着鲜嫩的菱角,闻着荷花的香气,犹如步入仙境一般,王母娘娘或许也没有这个福分。
依仗着优越的自然条件,我们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在这里耕耘劳作,应该说,我们的这片土地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森庄村历史久远,遗留下许多难以破解的东西,特别是村东的高墩。以前从东面进村映入眼帘的是高墩,它有二层楼那么高,上面长着一棵大榉树要二三个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丫枝上挂了个大铁钟。高墩一直以来令人难以费解又令我难以忘怀的地方。
据说早在三国时期,即公元 222 年东吴王孙权以孝治天下,为防母亲身故后有人盗墓,就在江南各地建造了九十九座假墓土墩,使盗墓者真假难辨。据传说,墓中放了六大缸油、六大缸米,供童男童女食用和祭神用。三天后还能听到微弱的哭泣声呢。 高墩是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好地方。男子爬高墩看谁先爬到顶。把青草地当成滑滑梯。女孩子则在泥里捡红绿黄的珠子,看谁捡得多,回家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觉得很好看。高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谜。有人从里挖到过陶罐剑,还有墙脚,那砖头呈斜面状上面有字,可当时缺乏文物保护意识,把那些东西当玩具,玩过也就扔了,砖头也成了砌房的三合土。有一年(1928 年),高墩的东北角塌了一个大洞,洞口有八仙台那么大,江仁良用撑篙向下探也没有到底,里面究竟是什么,一直是个谜,令人费解。
高墩还是极好的瞭望处,登高而望,周边情况尽收眼底。在日伪时期真实派上了大用场。为防日本人来扫荡,派人在高墩的榉树瞭望,一旦发现情况立即敲响大钟,老百姓迅速荫蔽起来,当时高墩真实派上了用场。当有敌来犯时,新四军就把机枪架上高墩上,居高临下杀伤敌人。
森庄村庙座落于森庄塘和庙沟的交汇处。庙门正对着门口的小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那条小河才会叫庙沟。森庄庙历史久远,里面供奉着祖始菩萨,听老人讲,此菩萨很灵,有求必应。那时候谁家生了小孩,为保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寄给祖始菩萨,写张寄单无需办什么手续。当时我的父母就把寄给祖始菩萨的人说认贼作父,泥塑的东西也能当爹,笑话。庙内曾经香火鼎盛,人们虔诚地供奉着它,企求保佑平安幸福。但人们从这里并没有得到幸福,灾难仍不以人的意志而袭来。土地改革时庙里的田,分给了看庙的万国民夫妇。解放后,人们的思想觉悟不断提高,祖始菩萨被推动,房子被拆除,现在只有七八十岁的人还能依稀记得它的方位。
解放前森庄村最高的建筑要数江家祠堂了。座落于村西头的大祠堂。另外,村东、森中、森西分别还有三座小祠堂,分别代表江门家族的三个支系。据说江氏家族早年是从金坛迁来的,经过多年繁衍壮大才形成解放初期的规模。大祠堂非常大,前后有三进房,前面是三间平房,中间是三间厅房,最后面是三间楼房,地面全用罗底砖铺就。房子与房子中间是天井,周边有走廊相连。靠楼房的天井里栽了一棵桂花树,我们读书时就经常在树下看书纳凉。大门正中的屏风后有一颗硕大银杏树,要二三个人才能抱得过来。到秋天银杏树成熟时,果子就会掉落在地上,就有时还会砸在行人的头顶上。这本来是森庄村一道靓丽的风景,不知道那任校长为解决学生的课桌问题而锯掉的,真可惜。
解放前,这里供奉江氏家族的祖宗牌位。每当重大事件,都要祭拜祖宗后才能行动。祠堂还有吃祠堂酒的习俗。每隔几年,族长就会召集全族男丁和嫁到江家门上的女子,大办酒席,本族出身的女孩子不允许参加,招女婿的也不能参加。霸道、封建、岂有此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文化的需求越来越强烈,江氏家族的人也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请来先生,办起了私塾,在 1928 年又开办小学,接受新式教育。现在祠堂已不存在,它已成为过去。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森庄也不再是江氏一统天下。许多家庭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原因,陆陆续续在森庄村安家落户。现在已形成施、方、吕、王、孙、刘、谢、俞、彭等多个姓氏的大家庭。这些外来户给森庄村注入了新鲜血液,为森庄村的延续、发展、壮大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
近代史上发生在森庄村的历史事件要数咸丰十年正月即 1860 年大坡森庄塘的事件最为惨烈,影响也最大。当时,村民江正会、江傅林、大学生江正荣等人为避战乱,召集本地村民和散勇数千人,集结于森庄塘瓦砾滩上屯粮筑坑,抗击太平军三年。咸丰十二年(1863 年)五月的一天,天气大雾,天不见人,塘中滩上,人困体乏。太平军几万人趁大雾攻占了瓦砾滩,数千人被杀与塘中,尸体漂满了塘面,血把塘水都染红了,场景惨不忍睹。森庄村本来树木茂盛,从外面看村里的房舍都被树木遮住。但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树木房舍一烧而光。只有我太祖父和另外两个人不在家躲过了这劫。后来经过多年繁衍重建才逐步恢复元气。
这场震惊全国的事件,也惊动同治皇帝。为表彰纪念森庄村民抗敌保家的英雄壮举,同治十七年(1868 年)同治皇帝钦赐御碑(此碑现在武进博物馆),命江苏巡抚酻酒十担以祭亡灵。当时民间也流传在破塘这一天做馒头,请法师,超度亡灵。
森庄村遭受的天灾人祸也时有发生,最突出的要数 1934 年,即民国 33 年遭遇多年不遇的大旱,森庄村虽然河网密布,但终因长久不下雨,天气极度干旱。当时国民政府军阀混战,根本不管民生,缺乏有效措施。小河小沟底朝天,就象森庄塘这样的大塘也只剩井塘里一点水。土地龟裂禾苗枯黄,许多田颗粒无收。
有人的人家为保一小块田有收成,日夜守护在田边,为争水经常是大打出手,田鸡要命蛇要饱。人们只能吃糠咽菜,度过难关。 1944 年的霍乱也使森庄村遭受重创。当时有一村民去外地吃饭,回来后就发现得了霍乱,并迅速在全村蔓延开来。当时村上一共死了四十三人,有的人家死几个,哭声连片。外村人都不敢进森庄村,连抬棺材的人也找不到。后来是江再生出巨资买药,挨家挨户发药才得以控制病情。并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
1979 年村民林吉玲也得了霍乱,当地政府和卫生部门高度重视,迅速采取措施,对林吉玲及时救治,病情及时得到控制,林吉玲也安然无恙。两种社会两重天,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1958 年大跃进,成立人民公社。搞大炼钢铁,凡是铁的东西都要拿出来,连铁铲都不放过。家中凡是好烧的东西都要拿出来当煤炭烧。农业上要深翻一丈八尺深。放卫星,每亩水稻可收 2 万斤 3 万斤,叫得越高越好,完全偏离了正常轨道。偏偏在这种瞎指挥的背景下,1960 年到 1962 年又遭遇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人民群众陷入了深深的贫困之中。吃食堂,国共产主义生活,使有限的粮食落到少数人的肚子里,绝大多数人每顿饭只能从食堂领回照见人影的米汤充饥。大人还要把这些米汤留给长身体的孩子。他们挖野菜甚至剥油树皮充饥。许多人得了浮肿病,王彩娣、俞荣仁就是那时得了浮肿病,没有钱医治,又没有营养补充而饿死的。有的人家实在养不起,只好把孩子送掉,放她、他们一条生路,当时我村就送走 3 个小孩。
党中央及时发现这些情况,制定新的政策拨乱反正。狠抓生产,使荒芜的土地又焕发了生机,到 1965 年,人民群众的生活已有了很大改观。
森庄人民不仅有勤劳的双手,更有爱党爱国的情怀。“九一八”事变的一声枪响,日本兵的魔爪伸进了中国的大门。国民党无力招架,日本人一路南下来到这里,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为抗击日寇,宣传抗日救国的思想,共产党鲁毅以教师的身份在森庄小学教书,以森庄为活动中心,向人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思想,发展党的组织,成立锦凤乡第一个党小组。她的行踪经常被日本人汉奸跟踪。有一次,鲁毅被敌人追踪,眼看无法脱身,走到村民江树方家门口,江树方见状迅速将其领进屋,藏在粮仓内,当敌人追向江树方时,他一口咬定不知道,尽管敌人对他用鞭子抽上老虎凳,都没有说出实情。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有时鲁毅装扮成阔太太从这个门进,从别的门出来时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因为我们十几家人家的房子都是连在一起的,户户相通,东南西北都有门,外人进来根本摸不着头脑,为掩护革命同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一次新四军干部陈益来找鲁毅、方志敏(也是活动在森庄地区的共产党员,后被叛徒韩所法出卖被捕牺牲)被敌人逮捕,带到江树方的打谷场上,问江树方这个人是谁,江树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家的长工,并愿意以全家人的性命和全部家产作担保。要知道江树方只有一个儿子啊,这样做需要多大勇气和牺牲精神!敌人信以为真把陈益放了。解放军鲁毅和陈毅都特意来森庄,感谢救命之恩,也感谢森庄村群众为革命作出的贡献。
在革命思想的熏陶下,当时就有江听凤(改名江源)、江玲凤(改名江浩)、江全凤(现名江泽,仍健在 93 岁)怀着消灭日本鬼子,打倒国民党,解放全中国的壮志奔赴抗日战场。她们参加过茅山地区的抗日斗争,又随部队参加“七战七捷”、“孟良崮”战役。之后横渡长江,解放南京、上海、浙江一直到福建。其中江玲凤跟随部队南下时路过家门都没有进,为的就是不影响部队的行动,宁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1945 年 7 月消灭汉奸蒋兆藩,革命热情高涨的村民江卜坤、王金荣、施伙庚,冒着枪林弹雨给新四军送弹药、抬担架,为消灭蒋兆藩这个大汉奸作出了贡献。特别指出的是我村江仁山、江卜平。江仁山在敌伪时任夏溪警察署署长(相当现在的派出所所长),江卜平任保长。但是他们都没有出卖过我们的同志,江仁山,在抽壮丁调解民间事务时总是想着普通百姓。在当时,为保当地一方平安作出了贡献。江卜平虽然任保长,当时是共产党,国民党都想利用的任务,形势复杂,稍有不慎就要人头落地。江卜平利用自己的身份掩护共产党,为共产党通风报信,用智慧跟敌人周旋。他前后将自己的姐姐(江源)、妹妹(江泽)送到前线。他们亦是好样的。 这些可歌可泣的事迹激励着一代代人,红色基因被传承下来。我村江卜荣(改名江汎浩)、江卜泉在解放前参军,参加解放战争。江卜荣后随部队进入朝鲜,参加抗美援朝,后转业到云南昆明。1950 年村民俞土根、孙德明、方松大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方松大牺牲在朝鲜战场上,把一腔热血献给了中朝两国人民。孙德明、俞土根由于恶劣环境给他们身体造成严重伤害致使他们都英年早逝。缅怀先辈,后代也不甘落后,在历次征兵中,应征青年积极报名,历年来有18 人参军报效祖国,其中江勤宏,从土兵到将军,在 2012 年任上海警备区司令,少将军衔。
森庄人历来注重文化修养,有一句骂人话充分体现这一点,养而不读书,等于养只猪。读书识字在我们森庄人看来和耕地种田一样,甚至更为重要。据说太平军未破森庄塘之前这里出过几个状元,究竟是谁无从考证。但我的太祖父是位举人,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家老屋朝南正门有座门楼,有房顶那么高,两边还有石狮子把手,据说是我太祖父考取举人后,当地政府为表彰他砌的,可惜后来为了翻建楼房而拆除。森庄人还有一个特点,你别看祠堂酒轮不到女孩子吃,但受教育读书这方面是平等看待的。我们有位太姑婆上辈人称宝佗娘娘,18 岁到无锡念师范途中突发疾病而夭折。在当时,一个农村女孩接触到师范且到异地求学是极少见的。我的姑姑一辈,如果健在最大有 100 多岁,最小的也有 90 多岁,但她们在家时都读到小学毕业,这在当时农村是少见的。良好的文化基础,也为她们日后的工作,生活提供了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