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人的一生有起落
1960年初春,由于受彭德怀“军事俱乐部”的牵连,洪学智被免去了总后勤部部长职务,被下放到吉林省、任农业机械厅厅长。洪学智不得不迁往吉林。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夫妻二人,八个孩子,十个人,满满一桌。长期以来,他们家养成了一种习惯:洪学智吃饭很快,他吃饭不说话,但他吃完后放下筷子并不离开,他喜欢坐在桌边,一边给大的小的夹菜,一边听孩子们说话,在一片笑闹中享受阖家团聚的欢乐。晚饭后,通常会开个小会,他和孩子们谈天,了解孩子们的工作学习生活等各方面情况,告诫他们应该注意的事情。
离别前的这顿晚饭不同平常、吃得很沉闷。尽管洪学智的脸上很平静,但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他们始终在低着头......洪学智的夫人张文望着孩子们,想着即将到来的分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洪学智看了妻子一眼,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张文明白丈夫的意思,这是要她把泪水往肚子里咽!
他们决定把还在上幼儿园的洪阳和洪菁带在身边一同去长春,小儿子洪晓狮上完这学期课后再转学去长春,其他的孩子继续留在北京住校读书。洪学智对孩子们说了一段话:人,这一生很漫长,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你们要学会辩证地看待人生的起落。好的时候,要想到不好的情况,不好的时候也不要沮丧,人生的这个过程,有起就有落,有好就有坏。现在你们都在上学,这是很重要的阶段,不管在什么境况下,你们都要好好学习,既学习知识,也要学会与人相处,学会独立生活,要能够自立。
孩子们频频点头。父亲的平静和沉着,给了正当年轻、血气方刚的大儿子洪虎及兄弟姐妹们很大的安慰。
晚上,洪学智把洪虎叫到书房。洪虎个子长得快有父亲高了。在所有的孩子中,他跟父亲的时间最长。洪虎上面还有个姐姐,因为战争年代条件艰苦,洪学智在率部转战途中不得不将大女儿送给了一户并不认识的陌生穷苦人家。因此洪虎出生后,不管条件多么艰苦,洪学智和张文都把他带在身边。
在这个不寻常的晚上,洪学智用平静的缓慢的语调对大儿子交代了几句话:第一,不要对父亲的事情评头论足。第二,做父亲的半生革命,从来没有、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的事情。第三,照顾好弟妹,好好学习。第四,认真做人,好好做事,独立生活。 洪学智像以往一样,在凳子上端坐,腰板笔直,只穿了一件旧军装的他,虽然没有佩戴领章帽徽,但军人风姿一览无余。
洪虎当年还很年轻,很多事情并不明白,但父亲的平静和深刻让做儿子的感觉到了父亲内心的强大力量。端坐在明亮灯光下的父亲一身浩然正气,打消了洪虎心中的全部疑虑:父亲仍然是一个英雄!
八、猪场结缘不一般
下放期间,洪学智将军被分配到农场里面去喂牛。一代将军到放牛郎的落差太大,一般人是难以接受的。不曾想,洪将军却在那里干得有声有色,他养的牛都很结实。他的心态依旧很积极、很阳光,曾经幽默地和牛说:“你别在这挑食,我之前可是个将军,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突突了你”。
因为洪将军为人随和,平易近人,所以和农场里的很多人都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这位开国上将被调回北京工作后,农场里曾经的小班长去他的工作单位找他,在门口被门卫拦住后,小班长非常有底气地说自己是那位将军的领导,让他出来接自己。门口的警卫员觉得这个人无理取闹,所以没有理他。只不过他实在是纠缠多次,其中一个警卫员只好进去报告。 没想到的是,这些竟然是真的。洪将军本人听到这种话,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难堪,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跟警卫员说:“这位确实是我的领导,我出去接他”,将军迎出去之后,不仅与小班长握了手并且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非常亲热地将小班长请进屋内,丝毫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和探视的眼光。
在猪场里,洪学智还遇到了他终生的挚友、一位普通的连长。这位普通的连长姓李,洪学智称呼他为李连长。他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洪学智,但李连长却并没有对他相敬如宾,反正对他大呼小叫、毫不避讳。一口一个“老洪头”,但洪学智却并不在乎,反正觉得这位年迈的老连长很真实,两人就养猪的问题开始了相互探讨并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两年之后,洪学智的劳动改造解除,重新回到市区开始工作,李连长则继续在农村务农,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友就这样分开了。
有一次,李连长进城办事,突然想起曾经一起养猪务农的老朋友---洪学智就在这座城市,便有了想去看看的心,于是他来到部队大院门口准备进去探望,但门口的警卫一把将其拦下,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去。
情急之下,李连长便站在大院门口喊道:“让他出来见我,我是他连长。”并在门口大喊“老洪头”这个称呼。听到门外的呼喊,洪学智走出门来,见到了这位曾经的老友,高兴万分,立刻将其带进院中,两人相谈甚欢,一起回忆当初在农村改造的那段难忘时光。
九、铮铮铁骨拍案起
洪学智在庐山会议上为彭德怀直言后,很快就被戴上“划不清界限”的帽子,被调到吉林省农业机械厅当厅长。
尽管这样,洪学智依然是兢兢业业地工作。有人曾问他:“你从总后勤部部长到一个省的厅长,你不觉得亏吗?”
他说:“我参加革命不是为当官,有利于革命的工作我都干。战争年代,包括抗美援朝战争,每个人都时刻准备为祖国光荣献身,哪里还有心思想将来做什么官?即使到了和平时期,不论做什么官,干什么工作,还不是为了把国家建设好,让祖国强大起来,使人民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虽然被降职了,但只要有工作干,能为党和人民继续做事情就别无所求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洪学智被打成“彭德怀的黑干将”,被造反派批斗。造反派让他揭发彭德怀,他不干,他坚持不说违心话,依然坚持说彭德怀没问题。造反派骂他是“三反分子”。他说:“我是三反分子,一反封建压迫,二反帝国主义,三反国民党反动派。”
后来,洪学智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专案组让他写思想汇报,交代自己的错误。洪学智倔强地说:“没什么好写的。你们说我是三反分子,我到底反了什么?我一不反对毛主席,二不反对毛泽东思想,三不反对党,要我写什么思想汇报?现在不写,以后也不写!你们看着办!我不是‘三反分子’,我是‘三忠于分子’我是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党的。以后历史会证明的。”
专案组组长不甘心,气愤地说:“你这段时间的劳动态度怎么样?”
洪学智拍着桌子说:“你别问我!我在这里怎么样你去问军管会,你去问这里的群众,以后再不要再来问我!”
十、仗义执言不胆寒
1960年,在“庐山会议”之后的军委扩大会议上,洪学智不同意林彪的看法,林彪说:“邓华这个人看来是阳奉阴违的,是反对毛主席路线的。”毛泽东亲口交待:“开一个会,让林彪同志主持一下,给邓华提一提意见,有什么说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个会开得很艰难,林彪说:“邓华是高饶集团的余孽,也是彭黄张周军事俱乐部的重要成员。”
在调子已经定了的情况下,洪学智站起来了,他说:“我不大同意林总的看法。”这一句话让所有的包括邓华在内的人都惊住了。稍后在批判彭德怀、黄克诚的大会上,群情激愤,而洪学智则说:“彭总百团大战至多不过是命令请示得晚,打鬼子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抗美援朝是毛主席的指示,彭总执行得很好,总不能也说错吧?一个人有功有过,不能一说过就把功给抹杀了。”
为了这个态度,洪学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下放地方挂职改造,用洪的话说:“在吉林是鬼都不上门。”
在扩大的政治局民主生活会上,洪学智为胡耀邦评功,以至于主持人不得不叫停会议。会后,杨尚昆专门找到邓小平为洪学智做解释,小平同志指示:“洪学智的事情我都知道,不要搞了。”
1970年9月,由于林彪等人的迫害,加上彭德怀“反党集团”的牵连,洪学智上将从吉林省农业机械局又被下放到哲里木盟左后旗金宝屯胜利农场,去接受劳动改造。戏剧性的是,正在这时,发生了林彪集团九一三事件,迫害他的元凶机毁人亡。
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前后相差就一天时间。
第二年,党中央开始纠正林彪等人的错误,解放被打倒的高级干部。毛泽东没有忘记洪学智,一次向周恩来打听洪学智的下落,问:“洪学智现在搞到哪里去了?”
周总理说:“现在东北哪个地方。”
结果,吉林省负责人听到这个情况,立即把洪学智从僻远的农场调回省里。
但是,洪学智还没有摘帽。在离开农场之前,省里去接他的几个人召集农场十几个人给他做鉴定,实际上以提意见为名继续对他进行批判。一位老工人一看势头不对,突然站起来说:“这个洪老头最好了,是大好人,我们没意见,非要提意见我就退席。”这位老工人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儿子还在农场派出所当所长,说话腰杆直,有底气。他这么一说,另一个职工也站起来说:“我们讲真话,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我们对他没意见。”结果,给洪学智“提意见”的会开成了评功摆好会。
组织者见会议出现戏剧性的转折,立即草草收场。
洪学智回到了长春,解放了,人身自由了,但是,并没有马上安排工作。
1974年8月,在毛泽东、周恩来再次过问下,吉林省革委会决定让洪学智到省石油化工局做局长。
洪学智就任石油化工局做局长后,副局长是一位团职的军代表。吉林省厅各部门一把手都是军代表。由于洪学智特殊的身份,又是毛主席、周恩来说话了,才做了正局长,军代表作副局长。但在工作上,实际仍是军代表说了算。在石化局,局长是洪学智,却由军代表负责。
洪学智便常年在扶余油田蹲点,参与吉林石油会战的领导工作。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与世长辞,省里按照上面的安排不让统一组织悼念活动。洪学智与石化局其他领导商量:“不让统一搞悼念活动,我们局里自己搞,有什么问题,我一个人顶着,大不了再到农场去劳动改造。”洪学智顶住压力,在石化局机关举办了周总理追悼会。9月9日,毛泽东逝世时,洪学智正到吉林油田蹲点考察,他再次怀着沉痛的心情组织油田管理局布置灵堂,开展吊唁活动,表达对毛主席的无限崇敬与思念。两位巨人的去世,洪学智复出的希望似乎又变得渺茫了。
1977年8月,党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党的十一大。8月19日,吉林省暨长春市党政军民40万人举行盛大庆祝游行。洪学智带领石油化工局的干部们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热烈庆祝党的十一大胜利闭幕。
他和全局职工一起高喊着口号,突然有人从队伍中找到他,急急地说:“你不要参加游行了,赶紧回去。”
“什么事情?”
“我们也不知道。中央组织部来了电话,叫你立即回北京,中央派来的飞机正在机场等着,下午三点前必须赶到北京。
“我这就走。”
洪学智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生活用品,坐上了去北京的飞机。洪学智没有想到,他已经在党的十一届一中全会上被选为中央军委委员。党中央派专人接他回北京参加军委会议。
结果,在这次会上,洪学智成了唯一一位没有穿军装的中央军委委员。
会议结束后,洪学智再次回到吉林时,油田的职工家属站满了一院子,大家依依不舍,有的职工家属眼角里还泛着泪花。洪学智这位历经百战,受尽委屈,一直没有气馁的铮铮汉子,也情不自禁的掉下了眼泪。
此后,中央任命洪学智为国务院国防工办主任。两年后,洪学智出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系他第二次担任后勤部长),后又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总后勤部部长兼政委。1987年,洪学智再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第二次任此职),1988年被授予上将军衔(第二次授上将),1990年,被增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1993年当选全国政协副主席。
作者简介:胡遵远,是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主任、金寨县档案馆馆长,金寨县红军和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副会长、秘书长,金寨县政协委员、常委、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六安市政协委员、六安市作协会员、六安市党史教育宣讲团成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党史教育宣讲团成员、安徽省高校优秀思想政治理论课示范课“巡讲团”成员。先后被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档案局、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等部门授予“全国档案系统先进工作者”“全省基层理论宣讲先进个人”“全省文化体制改革工作先进个人”“全省广播电影电视系统先进工作者”“六安市工业发展先进个人”“六安市优秀政协委员”“六安市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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