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刚满16岁的儿子如愿正式进入中南大学,开始了新的学习征程。我也因为孩子上学的机会来到了湖南,来到了中南大学铁道校区,这个倾注了金寨籍老红军朱国栋老人后半生全部心血的大学,让我神往已久了。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一切是那么熟悉而亲切,因为朱老多次对我如数家珍地说起这里、说起他的工作,也说起过橘子洲、岳麓山和那些关于毛泽东与长沙的故事。
用朱老夫人的话说:“老爷子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念着金寨、念着家乡,在家乡的时候又总是念着长沙、念着学校。”在朱老的眼中,长沙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如今,物是人非,朱老早在6年前就已离世,而我人微位低,当时无法来湘吊唁,只能默默遥寄哀思。睹物思人,和朱老谈心交往的一幕幕,以及他92载岁月风雨的传奇人生和革命经历,又历历浮现在眼前,他那风趣幽默的谈吐和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时时处处带来催人奋进的正能量。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战胜的,只要我们不断地去尝试和努力!”他温和但坚定的话语至今还在我耳畔回响。
朱国栋成长中的点滴小事,就像一串串珍珠,折射出他对党无比忠诚、对家乡无限关怀、对后辈殷切期望的光芒,这份深厚的家国情怀,永远激励我们传承优良家风,把红色精神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一、失去双亲
朱国栋老人是金寨县沙河乡梓树村人朱家大湾,和我老家祖辈居住的地方隔着白沙河相望,直线距离不足500米。相关革命史书记载为朱老家住斑竹园镇,是因为在1998年金寨县撤区并乡前,沙河乡隶属于斑竹园区。
朱老的幼年非常悲苦。在他刚刚3岁的时候,当时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白沙河,一直是地主豪绅横行、军阀交替拉据战的火线交锋之地,很少有太平的时候。
朱老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乱世中,不幸被杀害,具体原因村民们莫衷一是。确实,那时候死了人,不需要理由,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还得赶紧逃命,不然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可怜的母亲来不及埋葬尸骨未寒的丈夫,作为难民被驱赶到河南商城县附近,后来与同乡走散,再也没有回来。
好心的叔叔和婶婶收留了只有3岁的朱国栋,并一直四处托人打听嫂子的下落,但始终没有消息。
朱老说:“我有时候努力地在想,父亲和母亲长什么样子,有时候在梦里看到父亲母亲朝我走来,但总是看不清他们的脸,所以我总是依照叔叔和婶婶的模样去想像父母的样子,总幻想着有一天母亲能够回来。那时候,我总坚信,母亲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我,希望我健康成长,希望我快快乐乐。”
二、童年放牛
童年的时光是快乐的。叔叔婶婶视朱国栋如同己出,甚至有时候因为这个可怜的侄子自小失去父母,更是偏爱有加。在家庭十分艰难的时候,叔叔婶婶还让朱国栋断断续续上了两三年私塾学堂。
当然更多的时间,孩子们都要帮助家庭分担各种农活。那时候,朱国栋最喜欢的是带着婶婶家的孩子,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到河边去放牛。当然,那牛不是自己家的,是帮地主东家放的。当时给东家放一头牛,可以在秋天交租的时候,抵四五百斤粮食。
夏天的时候,牛吃饱了,就整天在河里泡着抗暑降温,而这时候河边的深潭也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家一起练习游泳技术,一起进行各种水中的比赛,偶尔还能摸到些小鱼小虾,还有螃蟹,于是用竹签串着,在河边生起火来,慢慢地烤着,香味弥漫开来,孩子们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玩着老虎杠子的游戏,赢了的孩子就可以享受美餐了。
朱老说,那时候,他赢得比较多,但吃得却比较少,因为他赢了多是让给弟弟妹妹们吃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抓的鱼虾比较多,大家就分成几份,每家的孩子带回去一份,全家人都可以打上一顿牙祭。
三、突遭噩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而家庭的噩运也许在不经意间就会降临。
朱老说,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正在河边吃草的几头牛突然打起架来,孩子们一时都急了,顾不得穿好衣服,赶紧回去找大人,把地主东家也找来了,但最终也没能阻止牛群之间的争斗。不幸的是,当时朱国栋家负责放养的那头牛被打成重伤当天晚上死了。
叔叔婶婶不停地在东家面前解释事发时的情况,赔着小心,说着好话,一再解释牛死了,确实不是怪孩子没放养好。东家当时也说好不怪罪,先处理完事情再说。后来,叔叔婶婶都帮着东家,找人分割牛肉,并挑到集市上卖,卖完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东家。
但事后,东家却找保甲的人来处理,要求朱国栋叔叔按牛的市值价钱赔偿损失,并且卖牛肉的钱,大约能抵得上那条牛市值价钱的一半,依然归地主东家所得。
这件事,让叔叔婶婶非常悲伤而无奈,而在朱国栋幼小的心灵里,也再一次埋下仇恨和革命的种子。
四、淘卖铁沙
白沙河里富含铁沙。为了增加收入,也为了赔偿地主东家死牛损失的钱,年幼的朱国栋经常随叔叔一起到河里淘铁砂,早早担起了家里的重担。
朱老说,其实淘铁砂对于孩子来说还是挺快乐的。但叔叔总是说,经常弯着腰用力受不了,腰部经常止不住地疼。也就是在这样的常年劳碌中,叔叔的身体每况愈下。
最受累的是卖铁沙。每天淘到的铁砂,都要在半夜里就挑着出发,送到50里外的南溪街上卖。这对刚刚10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很大的挑战。看到在筐里很浅很少的一点点,但压在肩上却非常沉。
朱老记得有一次,挑了大概有60多斤铁砂,走到一个叫大埠口的地方,前面又要翻过一座很大的山,确实挑不动了,他只好留下一筐,扛起来小跑着送到大约一里路外的地方,再回来扛另外一筐,这样辗转了六七次,到道路稍微平缓的地方,又坚持把两个筐子挑着,这时候肩膀上生疼,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拖也拖不动的。就是这样还得抓紧时间赶路,不然就会错过每天交货的时间。
提起这些,朱老说,正是幼年时期那些艰苦的磨练才形成了自己强健的体魄,也培养了自己坚毅的品格,让他在后来的革命战争年代,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
五、人生抉择
1929年,立夏节起义爆发。
很快,朱国栋所在的白沙河以及周边的斑竹园、吴家店等地也成为革命的核心区域,而国民党也加强了对这些地区的管理和清剿。国共两方面的势力都在争夺这里的地盘和势力,壮大自己的组织。
共产党点燃了立夏节胜利的星火,也点燃了人民内心的希望,从而能够广泛发动人民群众,积极参军参战,誓死推翻旧政权。
而国民党也不甘示弱,通过许以重赏,制定各种制度、规定,要求青少年当兵对抗共产党。据有关规定要求,凡是家里有两个男孩子的,必须有一个人参加国民党军队,如果不主动加入,轻则强抓壮丁,重则以“通共”论处,闹得整个村里都人心惶惶。
年仅12岁的朱国栋这时候也面临着两难选择。叔叔婶婶收留自己,这么多年来很不容易了,自己不能连累弟弟,不能让弟弟被抓去当壮丁。
朱老说:“我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妈妈,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找不到,我不想弟弟像我这样,那么小就离开妈妈,更何况自己大一点,更应该主动走出去,为家里减轻负担。”
“我犯难的不是去不去,而是跟着谁去。我也想过要是跟着国民党走,他们会有钱给叔叔婶婶家,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但想起我失去父亲母亲的痛苦,想起叔叔婶婶家的遭遇,以及很多贫苦农民群众受到的不公平压迫和剥削,我还是想跟着共产党走。虽然共产党当时的力量还很弱小,叔叔和我商量的时候,也担心共产党以后能不能成功,但叔叔还是坚定地支持我。他对我说,孩子,你去吧,不管怎么样你去当兵了也比家里强,不用为抓壮丁担惊受怕,也能每顿吃个饱饭。听说国民党给钱,但不拿士兵当人看;共产党虽然不给钱,但拿士兵当人看。”
“这么多年来,就因为觉得共产党把我们每一位老百姓当人看,凭了这一点,我就要坚定地跟着共产党走,一直到我咽下这口气。”
朱老说到这里的时候,颇为动容。是的,这也是我听到的歌颂共产党最朴实、最真诚的一句话。
六、参加革命
打定主意参加革命的朱国栋,1930年2月,刚刚过完农历的春节,他就毅然告别叔叔一家,加入了共产党的队伍。
朱老还记得当时参军的时候,部队里看自己年纪小,因为那时候也就过了11岁生日才两个多月,连12岁都没满。
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大家问:“你这么小,能当兵打仗吗?”朱国栋生怕不让自己参军,赶紧说自己会干活、会游泳、力气大,还有胆量,认得路。为了证明自己有力气,他随手搬起一块六七十斤重的大石头,一下扔得老远,脸不红气不喘的。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看你这么能说会道的,要是参军了不但能打仗,还是块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好料子啊。”逗得朱国栋闹了个大红脸,再也不好意思多说话了。后来,在朱国栋的革命生涯中,朱国栋真的是一块政治思想工作的好料子。在他为党工作和奋斗的80年间,他担任的所有职务,都是与政治工作有关。
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害羞的大男孩。又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去当兵啊?”朱国栋响亮地说:“我要去帮父亲报仇,找到母亲,让叔叔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看到孩子坚决的样子,当时负责招兵的同志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带他去吃饭吧。”
就这样,一位年纪比朱国栋大不了多少的战士走过来,带着朱国栋去厨房,给他拿了两个大馒头,朱国栋狼吞虎咽地吃完,又被那位比自己大一点的战士带着熟悉了一下环境,并且安顿下来,这样就算是正式加入到革命队伍当中了。
可能觉得朱国栋还是个孩子,也可能是真的把他当作政治干部培养,没过几天,朱国栋就被送到河南商城县委共青团训练班学习。3个月学习期满,朱国栋任商城县沙河区工会青工干事、常委。
七、政治宣传员
1933年2月,朱国栋在鄂豫皖边区红28军82师政治部任宣传员。
1935年,面对红军在鄂豫皖边区游击战争的不断壮大,国民党采用军事、政治齐头并进的反动方针,对活动在鄂豫皖边区的我红28军进行猛烈攻击。
红28军政委高敬亭实施“针锋相对”、“化整为零”的对策。红82师也当即调整了战略部署,只留下第2营在老区打游击,以牵制敌人兵力,其他主力分散行动。
因为朱国栋在平时干部思想政治工作和群众宣传发动中的出色表现,师部对其委以重任,82师主力分散活动后,朱国栋从82师政治部派遣到二营负责做干部和群众工作。二营当即从鄂东北礼山县、天台山出发,途经豫南罗山、光山、黄川、商城等县进到皖西金寨、霍山、英山、罗田等县,再迂回到鄂北的麻城、黄冈两县边界地区。
在历时两个月的迂回作战中,几乎每天都同围追堵截的敌人交战,部队伤亡很大。当时正是夏天,天气炎热,雨天又多,指战员营养补给很差,病员很多,减员较大,原先全营三个连300多名战士仅剩下几十人,战斗力受到极大削弱。二营营长对战斗前景悲观,又怕承担损兵折将的责任,便离队逃跑了。教导员在后面指挥部队掩护时,负伤被俘,部队只剩下副营长一人指挥。
面对这种战斗残酷、士气受损的极端不利地位,朱国栋挺身而出,想方设法帮助副营长做好战士思想工作,鼓舞士气,并一再激励大家:只要有一个红军战士存在,就要与敌人拼杀到底!
朱国栋还尽最大努力做好后勤工作,为战士们提供食物、医疗等方面的补给,极力稳定军心。同时,多方组织和发动群众,积极寻求支持,动员更多的革命志士加入到红军队伍当中来。
八、生死逃亡
1935年6月初,朱国队和二营副营长率部辗转迂回到麻城与黄冈县交界的桐梓河附近,突遭敌人重重包围,所有战士不畏强敌,同围攻敌人厮杀搏斗,终因敌强我弱,我军大部分壮烈牺牲。
当朱国栋冲出重围时,一帮敌人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穷追不舍,朱国栋急忙钻进一片树林里才甩掉敌人。深山里没有居民,没有吃住的地方。为了躲避敌人的搜索,朱国栋在深山老林里走了5天5夜,饿了就吃没成熟的山楂等野果,渴了喝几口山泉水,天黑了就找个能蔽身的洞穴蜷伏过夜。
第6天的时候,朱国栋终于看到了人烟,但放眼望去,前面的公路边是敌人的封锁线,到处碉堡林立,中间用篱笆和钢丝连接,上面还挂着铃铛,只要碰到篱笆或者钢丝,铃铛就会发出响声惊动守敌。
朱国栋趴在树林深处,仔细察看敌人的活动规律,寻找防范较差的区域,慢慢等待可以通过的机会。
两天后的一个黑夜,刮起了风,到处的铃铛都有轻微的细响,朱国栋趁黑摸过了封锁线,他虽然动作轻巧,但还是牵动了铃铛一阵脆响惊动了守敌,几个敌人从碉堡里冲了出来,乘着夜色,朱国栋猛然跑进旁边的稻田,接连爬过几道田沟,等敌人追来,他已躲进稻田旁边的一个池塘,一下子沉到水底。当时一直风吹草动,敌人摸不清楚朱国栋逃跑的动向,只好放了几枪后,没再听到动静便回去了,朱国栋在水中慢慢探出头来,又在水边蹲了两三小时才悄悄爬上岸来。
他摸进村庄,选了户看起来比较穷苦的人家,向他们讨饭吃。老乡见朱国栋穿着红军服装,立即警觉起来,从吊篮中拿出饭菜给他,然后催促他:“你赶紧拿了饭菜走吧,我们不伤害你,但你也别连累我们。”原来,敌人的高压政策,让老百姓都吓怕了,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扣上“通共”的罪名。
朱国栋很久没吃过饭了,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选择比较偏僻的地方,朝湖北黄冈方向,去寻找自己的队伍。天快亮的时候,朱国栋在一处池塘边,一位好心的老人把他拉到家里,找出儿子平时穿的一套蓝色的学生服换上,并迅速地将他换下来的破旧的红军服给烧毁了,又送了点吃的给朱国栋。
有了这一身学生服作掩护,虽然后来经常受到一些盘查,但朱国栋行程顺畅得多了,他先后经过黄冈、麻城、孝感等5县,终于在湖北孝感的山区找到了部队,找到了党。
可是,令他非常难过的是,那些和他患难与共、分散突围的战友都不知所踪,大多壮烈牺牲了。
在红82师第2营的牺牲奉献下,红82师所属的手枪团、特务营转战鄂豫边区;红244团第1营在平汉铁路孝感至信阳段两侧往返游击;第1营以红245团番号辗转于鄂东、皖西地区。至1937年上半年,先后取得了老山寨、王通、望兵寨等战斗的胜利,歼灭国民党军18个营另15个连和大量保安团队,迫使国民党军队退守主要城镇和交通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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