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对很多四川人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对我来说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1938年3月17日,我的祖父王麟与几千名川军抗日先辈捐躯山东滕县,用生命谱写了一曲中国军人的抗日悲歌!
80年后,一群抗日川军后人,携手一群解放军退役军人,集结在成都人民公园抗日川军纪念雕塑前组成了一个命名“3•17”的团,宣誓要踏着前辈的足迹,重走川军北上抗日路,要在3月17日到达山东滕州祭奠牺牲在那里的王铭章等抗日将士。
“317”团从成都出发时在川军塑像前
我有幸从山东青岛到山西平遥与这支队伍会合,一起走过从山西到山东的旅程。
路上每到一处,川军后人、抗战史学家何允中老师都把川军发生在那里的故事娓娓道来,让“317”团员们在旅途中了解80年前的抗战史实,我也身临其境地受到教育和震撼。然而,作为抗战时期国军22集团军41军124师的后人,我最关心的还是故地寻访,去考证这支部队出川之后的抗战历程。到了哪些地方?打了哪些仗?战场上发生了什么?牺牲的川军埋在哪里?
七三九团与阳泉辛兴
从山西阳泉平坦镇辛兴村开始,关于124师的战斗画卷便次第展开了。3月14日我们顺利到达辛兴村。村里派来了解这段历史的村民石先生接洽我们,一见面就递上一摞打印好的《辛兴阻击战》每人一份,原来这是辛兴村志上记载的抗日往事,辛兴村几乎人人都知道。接着,石先生带领我们先去“将军垴”凭吊川军抗战遗址。路上,他给我们讲起川军用步枪打下一架日军飞机的故事。当年川军124师739团一营奉命在辛兴村阻击企图占据正太铁路(现石太铁路)的日军,1937年10月30日一早,日军飞机便低空飞行,对我军阵地狂轰滥炸,造成我军巨大伤亡。团长吕波澄指挥狙击手瞄准敌机螺旋桨射击,肆意低飞的敌机被击中木质螺旋桨,坠落下来。那是川军用步枪击落的第一架敌机,是走出四川参加抗战的739团的荣耀也是川军的荣耀。他指着将军垴西边的山坳非常自豪地说,那是武家堑,飞机就坠入那里,后来有人取走了飞机上的军用地图、文件、钢笔、笔记本和手枪等,飞机残骸直到50年代一直都在,可惜后来不知所踪。走到一个叫圪洞园的地方,经过一棵老槐树,他指着树旁的一栋房子说,这户人家的老人(现已去世)在1937年川军阻击战后,见证了日军杀害上百名川军官兵的暴行。 据老人的女儿回忆,她父亲那年刚满8岁,知道日本鬼子来了,随家人到山里逃难,枪声平息后回到村里,看见村里到处都是军人的遗体,他家的门口、院子内外地上满满的都是,一家人竟然踏不下脚进不了屋。他家大人只好把那些尸体摞在一起,才腾出条道进了家。每当说起这些,老人都会伤心地流泪,说都是些年轻娃娃哩,就打鬼子死在这儿了,天都冷了、霜降了,他们还穿着单衣裳,可怜啊!
望着那见证沧桑的老槐树,我悲愤交集,泪水奔涌,眼前浮现出一个年幼孩子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家门口躺满川军将士被鲜血浸透的身躯;想象着日本鬼子举着屠刀挥向我们年轻的川军士兵。感叹着四川男儿是那么的英勇!就用那单衣陋器的身躯迎着气势汹汹的敌人冲锋,去和武力高强的敌人拼命!就在老槐树下,我们举行了祭拜,排着队一一给川军烈士鞠躬、献花,轮到我上前的时候,泪水止不住的流啊流......我代表远在四川的吕瑞姐姐等370旅的后人,向静卧在这里的先烈们深深地三鞠躬,80年了!终于有家乡的亲人来看望他们,为他们献上一支敬仰和怀念的鲜花。
继续向山上走去,“将军垴”横在眼前了。小石指着东面的一个不大的山包,那就是阻击战的主战场。根据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当年川军124师739团副团长的雷云仙,在《川军入晋抗战记》一文(山西文史资料1991年第1期59页)中记述:22集团军第41军入晋后立即调往娘子关前线参战。由于日军实行了迂回战术,致使从正面久攻不下的晋东大门娘子关,于10月26日失守。此后日军川岸文三郎的20师团(主力约四千余人)和109师团沿正太铁路线猖狂西犯,一路上遭到中国军民节节抵抗、顽强阻击。10月28日,41军第124师370旅739团第一营深夜到达榆次,被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拦住,命令该团吕波澄团长立即率部驰赴辛兴镇,阻止西进之敌。此时,第124师师部还在风陵渡候车,孙震的第41军军部尚在潼关,团的另外两个营还阻滞在下一趟北开的列车中。当时吕团除了一部有线电话外,什么通讯器材也没有。向上级请示不可能,联络自己的部队更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坚决执行命令。吕团长即率第一营乘原车连夜东开。29日拂晓至测石车站,后又退回芹泉。吕团长用电话向黄绍竑请示,一直等到午饭后才由车站电话转来黄的命令:该团即在芹泉下车,徒步赶到辛兴。一下车,只见人人马马,乱作一团,我们东进队伍的排头,不绝声地喊着:“哎,让一下,我们是增援部队,请把路让开!”沿正太路这个长长的峡谷中,无论是铁路上、大路、小路上和两边的农田里,都塞满了从东漫涌而来的“人流”(兵流)。他们虽然都是军人,却各不相识,只是默默无声地向后退。询及前方敌情,均膛目莫知所对,有的摇摇头,唉声叹气!直到午后四、五点钟,“人流”才逐渐稀少,接近辛兴镇时,就几乎无人了,这时反觉有一种死寂的气氛袭人。后经退下来的后尾部队相告:辛兴镇东头高地已被敌占领,明日拂晓可能西进。吕团立即在辛兴镇西头占领阵地,修筑工事。次日(10月30日)拂晓前,吕团长亲率一营战士,进入辛兴寨平、寨凹和六亩堰制高点修筑的工事内,在阵地上做了紧张的战前准备。早8时许,日军发起进攻,先用飞机超低空对吕团一营阵地狂轰滥炸,战士伤亡很多。吕团长被激怒,命令狙击手用步枪打飞机,日机螺旋桨被川军狙击手击毁,飞机坠落在辛兴武家堑。凶狠的敌人先以重炮轰击,随后步兵冲锋,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当时日军装备完善,武器精良,弹药充足,人数又多,而川军的武器装备很差。雷云仙回忆当时的情况时写道:“川军手中的武器,尽是一些川造步枪,甚至还有一些手工制品,打两枪就拉不开栓……手榴弹每人只有三四颗。机关枪一个团或一个旅才有三五挺。战斗力强的部队,每人配备砍刀一把,以白刃来取胜。”吕团一营在阻击日军两个多小时后,弹药将尽,伤亡近二百人,不得不撤出阵地。因日军进攻猛烈,他们来不及掩埋牺牲的战友,这些阵亡的川军战士的遗体就留在了阵地上。撤出阵地的队伍,回圪洞园集中等待西撤的命令。不多时又与进入村中的几十名日军先头部队相遇,在圪洞园打了一场遭遇战。幸亏先头日军人数不多,吕团一营战士发挥近战拼刺刀、白刃取胜的长处,激战近一个小时,日军丢下十几具尸体,吕团一营也阵亡了几十名战士,在中午十二点以前成功突围西撤。在撤退时又遭日军炮火袭击,造成一些伤亡。前面说到辛兴百姓看到的就是10月30日川军在阻击战及圪洞园遭遇战之后的牺牲将士。 面对着沐浴在春光下的“将军垴”,如今一派和平的阳光。回想着当年川军将士的悲壮,317团又一次全体列队向烈士致哀,敬上四川带来的大地魂酒、献花。迷彩队资深队员行者,缓缓点上一支中华烟,郑重地敬给长眠在辛兴的抗战老兵,又和战友赵玮一起向着“将军垴”方向肃穆地敬了一个军礼!我含着眼泪默默地拍下了两位老兵的身影。
回到辛兴村委,平坦镇政府武装部、区政协、石文新书记组织了座谈会,会上我们听到的是更加令人难忘的唏嘘往事。1937年10月30日下午日军占领了辛兴村,对村中进行了疯狂的抢掠,街上店铺全部被砸开,物品被抢劫一空。凡未逃走的村民都被杀掉,如杨福存、石拉小、靳二牛均被日军拉到西沟湾用刺刀刺死。王双寿的老婆怀孕,已到临产期,没有跑出去,被日军刺死后,又用刺刀挑死肚子里的孩子,现场惨不忍睹。村民的家门大都被日军撬开,凡是带不走的东西就放火烧掉。日军在辛兴村滞留了两天,直到11月2日下午才离开辛兴村。
日本鬼子走了以后,外出躲避的村民陆陆续续返回村里。当他们看到阵地上牺牲的川军战士的遗体时,无不为之感动。当时已是霜降过后,天气寒冷,再过七八天就立冬了,而川军战士身穿单衣,脚穿草鞋,有的战士背的干粮袋中装的干面饼还没吃完。不少战士牺牲后还保持着跪射姿势,或靠着战壕的立射姿势,尸体不倒,从容赴死,场景异常悲壮。更使村民感到不解的是,每当太阳一落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能听到一阵阵军号声、部队跑步集合的口令声等杂乱声音,这种声音一夜不止,一直到鸡鸣才停。圪洞园尤其厉害,当时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一到傍晚家家闭门,不敢外出。全村人都认为这是牺牲的川军冤魂不散,他们魂无所依。一定要把他们的遗体收殓掩埋,为他们的亡灵进行超度。
几天后,村长石广、副村长武德阳便在村公所召集村民代表开会,原老村长清末秀才王作宾,也被请去。参加会议的有20多人。人到齐后,村长石广说,川军战士为阻击日本鬼子西进侵略咱山西,牺牲在咱们村。他们以血肉之躯与装备精良的日军拼死战斗,英勇精神永世昭明。现在,这些川军烈士还抛尸荒野,魂无所居,我们不能不管!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商讨,成立了领导组,组长由石广担任。设立了募捐组,祭奠活动组,尸体掩埋组,联络协调组等四个工作组。联络协调组主要是负责整个活动的安全协调,还要防止敌伪汉奸的破坏活动。因为当时山西的日伪汉奸活动猖獗,兵荒马乱,社会治安很差。大家议定了主要事项:一是发动全体村民捐物捐钱,安葬死难将士;二是召开祭奠大会;三是请高僧、和尚道士超度烈士亡灵。王作宾首先带头义捐大洋一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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