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马仲英的叛军屠城以后，中国国民党永昌县政府的领导班子发生了重大变化，黎县长被省政府革职查办被捕入狱，新任的县长重新组建了新一届领导机构，永昌县的历史车轮滚入民国三十年。黎县长倒台之后，参议会、保安团、商会等机构也随之垮台。

    毛忠国先生得知黎县长被捕入狱的消息后，背着一床破铺盖卷儿冲进永昌县政府法律科办公室，他把铺盖卷儿朝地上一放扬起脑袋满脸肃杀的表情。这时一个职员对毛先生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惊讶地问这是做啥哩。毛先生一本正经地告诉这位职员，他是来报到的。这位职员听了之后觉得一头雾水，望着老先生不友好的脸上表情，问先生到底有啥事，毛先生理直气壮地说有事找他们的科长。职员解释说先生来得不凑巧，他们的科长不在，先生到底有啥事情。毛先生说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他是昔日的参议员，既然新政府已逮捕了黎县长，他也是参议会成员，请求把他法办了。这位职员听后释然地笑了，他向毛先生解释，县政府没有逮捕他的理由，先生的情况与黎县长完全不同，他们根据犯罪事实定罪量刑，该判的判，不该判的一个也不能冤枉，劝老人家赶快回去吧。毛先生没走，他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一趟，于是加重语气问这位职员，据说逮捕黎县长的理由是因为在抗御马仲英屠城时逃离阵地，犯了所谓的“玩忽职守”罪，是不是这么回事。职员严肃地说黎县长作为军事委员会的主要领导指挥不力临阵脱逃，导致数千人丧命，按照民国的法律，他罪有应得，应该逮捕。毛先生急了，他说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儿，黎县长是在城被攻陷之后逃跑的，而不是在护城战之际就逃跑的，这是两个概念，绝对不能混淆。职员解释反正都是临阵脱逃性质都一样。按照民国法律，擅离职守罪加一等。马仲英叛军能攻破城池，固然有敌我双方力量相差悬殊的因素。但无论怎么说，作为一县之长，在激烈的战斗中临阵脱逃，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毛先生也觉得这位职员的解释言之有理，看来新政府对上届政府要进行彻底地秋后算账，商会长、保安团长都有逮捕的可能。这位职员解释完毕，显得有点不耐烦，于是撵毛先生出门。

    毛先生捡起地上的破铺盖卷儿临出门时又问这位职员，除了逮捕黎县长，是否还涉及到其他人。这位职员明确告诉毛先生，他们根据老百姓的举报和法律科的调查，原商会长——冯田星，原保安团团长——杨青羊等人都在逮捕之列，只是如今这二人去向不明，县政府正在开会讨论缉拿嫌疑犯的事情。多亏现在是民主时代，他们依法办事，不然的话也把他捉了。命令老先生快走！快走！不然就是故意捣乱，妨碍公务。毛先生撂下话，他叫毛忠国，现在就住在云川书院，叛军屠城时，他既是见证人；又是防御委员会的成员，如果在审判黎县长时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传唤他。毛先生走出县政府大门，气扭歪了嘴脸色铁青。他脚步沉重地经过鼓楼时，发现鼓楼门洞下面站了一大堆闲人，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着布告上的内容。

    人问：
    “杨青羊跑了？”
    人答：
    “跑了。”
    人问：
    “冯会长也跑了？”
    人答：
    “对。跑了。”

    毛先生听了一会儿，转身心烦意乱地向云川书院走去。新的县政府成立后，新任县长没有聘请他作先生，他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县城。他心里隐隐作痛，人生真的如梦呀！弹指间几年过去了。毛先生到家后把破铺盖卷儿朝炕上一扔，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气狠地不想说话。毛王氏深情的目光落在丈夫的脸上，问先生跑到哪儿去了？毛先生说去了一趟县政府。毛王氏认为先生太不识趣了，既然新县长没有叫他，他去那里瞎凑什么热闹呢。毛先生说自己不是去瞎凑热闹，是想去蹲监狱。毛王氏听后惊了一大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没犯法，找着要蹲监狱。毛先生觉得老伴真的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解释说黎县长是他的一个知己，现在入狱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觉得没有多大的意思，他想陪他一起去蹲监狱。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黎县长慧眼识才，曾大力支持他编写《永昌县志》，又给他提供教书的机会，人活着总得要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

    毛王氏：
    “你不想继续教书和写《永昌县志》了？”
    毛先生：
    “没法干了。没有县政府的支持，书院哪来的经费。编《永昌县志》又谈何容易，真的弄不成了。他现在即便是想教书，恐怕现在也收不到学生了。”
    毛王氏十分理解丈夫郁闷的心情，于是安慰：
    “既然这样，算了，安安稳稳待在书院享几天福算了。”

    毛先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已经考虑好了，该回老家去安度晚年了。这几年他把老伴带到书院来，原本是想让她跟着自己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没想到跟着他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毛王氏做晚饭时问先生想吃啥饭，先生回答说想吃米饭，要炒两个热菜，再弄一瓶酒来，想和她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团圆饭，喝几杯酒。这可能是他们在县城的告别宴，明天，他们就要回到乡下的老家里去了。毛王氏按照先生的要求开始张罗饭菜。毛先生一头扎进书房，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纸砚。他在一大堆麻纸堆里，把凝聚了多年心血编写的《永昌县志》部分书稿，认真地整理一遍，除了被人拿走的那部分书稿外，绝大部分后续书稿还在。毛先生仔细地看着这些书稿，似乎想起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来，他捉笔在黄表纸上记下今日去县政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