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柱其间。
1934年12月21日,中央红军总部从八里沿乌下江而下,在锦屏瑶光宿营,暂居李家大院的毛泽东安顿好后,走出李家大屋,在屋外的青石板院坝举目远眺,只见清水江两岸群山魏巍,如万马奔腾,想到中央红军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不畏山水险峻,巍峨阻碍,挥鞭疾驰转战南北,一时思绪万千,当晚便在这里写下了这首气势雄浑的《十六字令·山》。瑶光,也烙下了历史的红色印记。
到瑶光去,寻找红色印记,瞻仰伟人行居,也成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小小心愿。今天,这个心愿,终于如愿以偿。
驾车从清水江畔的锦屏县城出发,沿311省道溯清水江而上20公里,从八洋村岔路口处左行再左行,那匹迅捷轻巧的金属骏马,便一头钻进山的腹地,远离了熙来攘往的繁华喧嚣。接着,那一重重苍茫的厚重扑面而来,在你眼前迅速迫近、扩大,直觉要与你迎面相撞,你尚来不及惊奇与感叹,又迅速消失在身后。山腹蜿蜒的公路,将你吸入绵延群山的肠道,十弯九曲,直将你甩得七荤八素。山地的舟,轮转的船,驮着暮色的秋阳,在苍茫的大山公路上穿行。林的海,山的浪,那钢铁金属的小车,成了林海山浪里飘摇独行的一叶扁舟。
终于,山行轻舟的驾驶者,也禁不起这头晕目眩的折腾,只得放缓行速,由“乘风破浪”渐渐变成“随波逐流”,缓缓而行,那山终于也不在逼迫你的双眸,那“舟”终于也不在摇晃你的大脑。此时,你才定下心神,把目光放向窗外,左右或者上下游移,欣赏起这一山又一岭的秋色。此刻,你才会想起,那条蜿蜒在群山深处的肠道,该是一条飘然轻柔的玉带,穿梭于崇山峻岭之中,让你飘然其间。
沿途,经秋风抚慰秋雨浸染的山谷,斑驳的光影,折射出西部山乡秋天独特的狂野韵味。春草的欣欣与夏叶的勃然,经历几层秋寒后,猝然颓败,成为季节变化的点装。枯萎的草,浅黄的叶,尚来不及开放就凋零的野花,夹杂在苍青的杉木与油松林间,点装秋色,标明季节。山多形而林多色,色染尽而秋未深。唯有涓涓溪流,在山谷间时而跌宕时而平缓,依山形顺势而去,调皮得如同怄气的孩子,任你如何呼唤挽留也绝不回头。恍惚间,你似乎看见,那位孔姓圣人端坐溪谷,口中喃喃自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偶遇的村庄,是镌刻在你记忆里的童年的故乡。
当一路攀爬姿态的钢铁坐骑,越过重山与溪谷,在八受岔路口处向低处的一倾碧波驶去,瑶光,那个在你心中默念了千百回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离你就近了。而此时,与你相伴相行的溪谷,骤然放大百倍千倍,也不再蜿蜒跌宕,不再调皮多趣,变得宽阔平静,变得温柔多情,变得波澜不惊。这是三板溪湖。原本一条奔腾咆哮的清水江,在一个叫三板溪的深谷处,被一座被百米高的水泥大坝横亘截断,从此,千万年的波涛浪涌不再,江岸村趣不再,见证杉乡巨贾百万财富的姚家大院不再。
一堵厚墙截流,江水酝酿倒灌,贪婪吞噬沟豁,山谷,农田,村镇,向江水上游不断延伸,扩大,终成万倾碧波,一面宽阔明亮的高原镜片。高原平湖,湖水鳞鳞,在夕阳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于是,沿湖而上,那金属光泽的鳞鳞波光,又与你相携而行,直伴你到你梦中的瑶光。
不知又绕过多少山谷山梁,在沿湖公路上奔驰的金属骏马终于放慢脚步,缓缓跨过河口乡瑶光村的界牌。瑶光,你魂牵梦绕之地,百折千回而至,你来不及与她相识相知,她便拥你入怀,给你猝不及防的温暖与抚爱。而你,短暂惊愕后,就欣然相拥,贪婪允吸,像离家的孩子嗅到母亲身上久违的熟悉又亲切的味道。
半山腰的瑶光大寨,在清水江古渡之上,被淹没的百十级青石长街之上再往上。木楼傍山而建,顺山势层叠而上,楼与楼相接,户与户相邻,影影憧憧,难分彼此。那条险如天梯的石板街,是整个村落的主动脉,从清水江岸攀延而上,又伸展至四面八方,直至无路可去的山顶。宛如毛细血管的青石小路,在户与户间穿行相连,让整个村落融为一体。很难想象,在那些肩挑背驮的艰难岁月,瑶光人是如何在陡峭的崇山之间开荒辟田,耕种繁衍的。
夕阳从西边的山顶缓缓下坠,秋风在日暮里久久徘徊。曾经浪卷涛涌的乌下江与清水江,在瑶光脚下相聚,两水相击,气势磅礴激荡,振奋高昂。如今高峡平湖,倒山映水,落日余晖,渔舟晚渡,又别是一翻静谧安详,另一幅温柔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