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打了两个漂亮的歼灭战,红二、六军团发现湘鄂两省的敌人虽然强大,但拥兵自重,完全可以利用边地的特殊地理条件与其周旋,各个击破。再说,桑植是父亲的老家,加上他的外婆是与桑植一江之隔的湖北鹤峰人,我母亲家在慈利,在革命前后,他走遍了这两大片地域。在此指挥两个军团战斗,他轻车熟路,用老百姓的话说,是龙回到了水里。
湘西攻势至此不足3个月,战绩却是相当辉煌。此时,从贵州传来消息,中央刚开过遵义会议,毛泽东重新回到军事统帅的位置,由于采取了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中央红军对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开始变被动为主动。不过,中央红军摆脱了重大危机,真正考验红二、六军的时候也到来了。因为中央红军进入云贵川,湖南军阀何键完成了截击和追击任务,回师湘西,“围剿”湘鄂川黔边革命根据地的敌军陡然增至80个团。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红二、六军团及时调整战略战术,把对湘军取攻势、对鄂军取守势,改为对湘军取守势、对鄂军取攻势,战线伸展到湖北宣恩地区。之后半年,他们机动灵活,在湘西和鄂西来回穿插,连续打了忠堡、板栗园、芭蕉坨等几个大仗,歼敌2个师,1个旅,1个师部,毙敌师长谢彬、旅长李延龄,活捉敌师长以下军官100多人,士兵8000多人。被活捉的敌师长,即西路纵队司令张振汉。
张振汉是在忠堡战斗中被俘的。说是“围剿”红军,最后竟连他这个纵队司令都被红军捉住了。张振汉被俘后,红军战士们摩拳擦掌,纷纷要求把他杀了。在一片杀声中,我父亲却说:此人不杀,让他在红军大学高级班当教员。父亲还说,战争是要死人的。国民党军那么强大,武器那么好,那么训练有素,而我们是一支农民军队,在战斗中全凭一股血勇之气,猛打猛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时能取得胜利?我们办红军大学,就是要改变这种状况。怎么改变呢?把敌人的本事学过来就是一招。别看张振汉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但他懂军事,懂战略战术,红军大学正缺这样的老师。
张振汉换上红军的灰布军装,果真当了红军大学的老师,而且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他教军事理论,也教新缴获的武器如何操作。几个月后,他又作为红军的一员,随将改编为红二方面军的红二、六军团长征,成为唯一参加过红军长征的国民党军中将。到延安后,毛泽东亲自接见了他,还让有关部门派人到武汉找到他太太,帮她化妆成农妇,接到延安,让他们夫妻团圆。解放后,张振汉官至武汉市副市长。
1935年11月19日,接到中央命令,父亲带着红二、六军团20000官兵,带着缴获的武器弹药和给养,也带着我这个生下来只有18天想送却没有送出去的婴儿,告别荒山野岭埋葬着他们成千上万的同伴,在桑植刘家坪宣誓长征,追赶一年前踏上长征路的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
1981年,为革命付出重大牺牲的永顺人民,在塔卧慷慨地用一座山,建起了高耸入云的“湘鄂川黔边根据地红二、六军团烈士纪念碑”。碑名由红二、六军团副总指挥,当年在湘西成为我姨父的萧克上将题写。
沿台阶攀上山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烈士纪念碑,顶天立起,直插云霄,就像从巨大剑匣里拔出的一柄利剑,必须昂起头,倒退好几步,才能看到碑顶。朵朵白云从碑顶悠然飘过。看见18个熟悉的镏金大字,父辈们的音容笑貌扑面而来,我止不住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另一面碑。那是立在几棵松树下的烈士名录碑。我走过去看这面碑,仔细辨认碑上刻着的姓名。然而,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把粗糙的碑面侵蚀得斑斑驳驳,我没有读出一个完整的名字,甚至一个完整的字。这让我心生悲凉,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瞻仰完烈士纪念碑和烈士名录碑,在一个能看见塔卧全貌的位置,我默默站了一会儿,眺望了一会儿。永顺在湘西不算发达,偏僻的塔卧与我几十年前来寻访时看到的样子一样,浮现在眼前的仍然是一片片鱼鳞般的黑色屋瓦。往远处看,是层层叠叠的山,波浪起伏的岭,一缕缕灰白的雾在黛青的山色中缓缓地飘,分不清是炊烟还是云朵。这时候,自然而然,在我的脑海里蹦出了几句诗,是在战争年代牺牲了6位亲人的毛泽东在1959年回湖南韶山故乡时写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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