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1月9日,段苏权将军(前排左二),在秀山县副县长帅秀芝(前排左一)等人的陪同下,前往秀山梅江区,调查了解当年他在秀山县梅江被民团打伤经过。
“红军的亲人”李木富,生前在“红军洞”留影。
由段苏权出资、车田村民献工、献料,在车田河上架起了一座水泥、混合、鹅卵石桥:“红军桥”。
简朴无华的段苏权将军。
2015年12月,李木富的后人(左一),在“红军洞”前向原秀山县副县长林光(右二)等人,讲述李木富冒死掩护红军伤员的事迹。
2016年春,摄于李木富冒死掩护红军伤员的“红军洞”旧址。
在革命老区、中国西部武陵山区深处的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至今流传着一段非常感人的故事:当年雅江乡苏家坡苗家兄弟李木富,冒死掩护红军黔东特委书记兼独立师政委段苏权,给他治伤,让他早日归队,重返红军部队,用真诚、善良、朴实谱写了一段苗家山寨鱼水旷世情缘!
红军洞:讲述烽火岁月的感人故事
在重庆市秀山自治县雅江镇江西村苏家坡,有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山洞,名曰:“红军洞”。红军将领段苏权,就是在这里躲过了生命中的一大劫难。
那是1934年10月,贺龙、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二、六军团(红二方面军前身),准备从贵州回湘西前,任命18岁的段苏权為独立师政委。他和师长王光泽率800多人(有枪400多条)奉命留下游击,掩护主力东进。
段、王率独立师在黔东20多天内,坚持游击战,大小战斗20余次,调动和牵制1万多敌军,成功地掩护了主力向湘西进军。
此后,他们欲率独立师东进湘西和主力会合,遭敌围攻,200多人被敌分割,遭民团突击,几乎全部遇难。
段、王率主力600多人进入梵净山中,於11月25日由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进入四川秀山县,进抵古镇梅江场。
政委负伤:各地民团围追堵截
在进攻中,段苏权率通讯班几个战士走在队伍前面,当冲到梅江场中街时,突然,前面隐蔽的敌人开枪向他射击,一颗罪恶的子弹,低低地,朝他的右脚踝钻入,重重地打穿了他的脚踝骨。
他失去支撑,倒在街上,无法动弹。
子弹还在飞来,几个战士把受伤的政委背了下去。
听说政委负伤,战士红了眼,冲进街,点领梅江,开仓济民,于次日撤出梅江场。
段苏权右脚踝粉碎了,无法站立,王光泽师长和警卫员把他扶上马。
脚踝钻心地痛,為了不伤士气,他强忍疼痛挺直了腰板。
可是无法遮掩的血不停地滴落下来,染红了山路。
师长、战士们看到政委一路流血,劝说他上了担架。
他的脚继续滴血,染红了担架。
各地民团如闻到腥味的饿虎,蜂拥而至,一路发疯地围追堵截,战士不断牺牲、被俘、失散,无法甩开敌人。
这时,弹尽粮绝,独立师陷入绝境。
天色阴鬱,濛濛细雨,是老天闪烁的泪花。
师长收拢部队向山上爬,七零八落的队伍,拖著空空的肚子和沉沉的双腿,爬著陡峭滑溜的山坡,不停地摔跤。
师长心情沉重,段苏权也很纠结,身為政委无法指挥战斗,為师长分忧,连路都无法走,拖累4名战士轮流抬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爬著泥鰍般的山坡,他心里的疼痛远远超过伤口。
敌人不停地前堵后追,战士们饿得头昏眼花。
师长心急如焚,他必须迅速将剩余部队带出,赶到湘西和主力会合。
一路流血的段苏权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痛得紧皱眉头。没有药,创伤非三两天不能癒合。
师长想把他寄放在老百姓家养伤,但又不忍心开口。
在白色恐怖中,老百姓谁敢掩藏一个红军伤患?即使有好心人肯收留,民团严密搜索,也难藏得住啊!
寄放等於丢弃,可不寄放又怎麼办呢?
师长鼓了几次勇气,只好俯身向段苏权表示了要留下他就地养伤的意思。
段苏权虽然知道留下后凶多吉少,但他不想因為自己耽误几百战友的求生,说:“就这么办吧,师长,你快带部队走吧!”
伤情严重:李木富动了惻隐之心
一个红军军官带著两个战士,把段苏权抬到秀山县雅江乡丰田村。
这是一个山区小村,只有几户人家,躲在深山窝里很隐蔽。
他们找到一个贫苦厚道的穷裁缝李木富,李木富见到段苏权伤得这麼重,动了惻隐之心,答应留下他养伤。
藏在家里危险,李木富便领著担架上了山,找到一个月牙形的小洞,把他藏进洞里。
军官和战士流泪告别首长,匆匆去追赶部队了。
李木富房屋后面的岩壁上,有一个岩洞,洞深三丈。洞口荆棘丛生,还有一棚竹子掩盖着。他家历来就利用这秘密的岩洞来躲避兵匪。10米左右深的小山洞阴暗潮湿,有一股泉水从洞里流出,喝水不发愁。
当夜,苏仕华帮助李木富和妻子杨桂花,把岩洞打扫干净,在洞中选择一个干燥背风的地方,抱来一捆稻草,铺一半在地下做褥子,留一半当被子,又找来一床棉被。
然后,他们悄悄地把段苏权转移到岩洞里躺下,并安慰说:“红军兄弟,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我们早晚给你送吃喝来。请放心吧!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李木富走后,段苏权在洞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来了几个兇恶的民团,李木富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歉疚地看著他。
原来民团听到了风声,强迫李木富带来搜查。
重伤的段苏权手无寸铁,无法抵抗。民团搜走了他身上的3块大洋,剥光了他的军装,他只剩下一条带血的裤衩。
山风呼呼,他冻得缩成一团。
民团头子抡起大刀,准备杀了他。
呆呆看着这一切的李木富,在一边叫着团丁头目的名字求情说:“莫造孽罗!他是个残疾人,动不了啦。图了财就行啦,莫害人家性命!他也活不长啦,你们就可怜可怜他吧!”
李木富是裁缝,曾经给这些本地团丁做过衣服。
民团头目恶狠狠地瞪了段苏权一眼,吆喝民团下山了。
伤口发炎:李木富夫妻悉心照料
段苏权的左脚由于没能得到及时医治,感染发炎化脓了。李木富平时有治疮的特效药,妻子杨桂花的娘家是峨溶小河祝家的人,在峨溶街上开中药铺,所以杨桂花也懂医药。
民团乡丁到处找失散红军,由於怕走漏风声,李木富不敢请当地医生苏玉来家看病,只能去苏玉那儿买药。
后来李木富试探苏玉,得知他也是心肠好的人,便把这事告诉了他。
苏玉医生知情后,李木富每次送他一吊钱(即十个一百文铜钱),他总要多送一点药。
李木富用煮过的竹片刮去段苏权脚上的脓,用冷盐开水洗净,撒上中草药碾成的药粉,他的脚渐渐消肿止痛了。
李木富白天外出给人家缝衣,晚上回家后首先就是去看段苏权,看他的伤口是否有所好转?问他吃饭没有?只要看到段苏权从枕边取出熟红苕,李木富就放心了。
红薯稀饭:留给红军伤员
李木富夫妇每天送点红薯稀饭、草药来,维持段苏权的生命。
段苏权像死人一样躺在山洞里,屎尿脓血狼藉,臭不可闻。
最难熬的是肚子,每天送来一点红薯稀饭,哪里吃得饱,肚子长时间乾瘪,空得揪心。
半个月后,连每天一顿红薯稀饭也难以為继,李木富也送得不那么勤了。也难怪,一个山乡贫寒之家,一家几口人也要吃饭,哪里有能力供养一个红军伤员呢?
李木富一连三天没送吃的来了,段苏权只能喝山泉水。
他饿得气息奄奄,便用两个手掌和膝盖爬出山洞,穿着那条仅能遮羞的短裤,一点一点向山下挪去。
段苏权手掌、膝盖被荆棘、山石刺出了血,他咬牙朝李木富家爬去,爬到李木富家,膝盖已磨得血肉模糊,露出白生生的骨头,他痛得昏了过去。
李木富夫妇把段苏权扶进家门,用温水给他洗净伤口,给他喂了些红薯稀饭。段苏权看着李木富空空如也的家,和面带菜色的一家老小,明白自己必须离开这里,救命恩人家的红薯稀饭也所剩无几了。
他决定回湖南茶陵老家。
送别红军:两行眼泪悄悄流
一个多月后,段苏权脚上的伤口基本癒合,只是脚板不能落地,李木富就做一只高脚马,让他左脚膝盖跪在上面,脚板不落地试走。
李木富想:高脚马是绵竹捆的,久了,绵竹断了怎麼办?
于是找苏仕华(苏玉医生的儿子)商量拐杖的事,由于苏仕华听不懂段苏权的话,段苏权便画了一个“F”形图,苏仕华便找木匠师傅雷子顺,做了两只F字拐杖,让他扮成叫花子,一路乞讨去找红军部队。段苏权撑著两根拐杖,一蹦一蹦地带动著身子往前挪。
讨饭碗晃荡着,李木富夫妇站在村口,看着这个光着身子和双腿,仅穿一条破裤衩的乞丐,一跳一跳的可怜身影,鼻子一酸,流下酸楚的眼泪。
李木富家太穷了,连一身遮蔽身子的破烂衣服,都无法送给这个落难的红军伤患,只有两行眼泪悄悄流。
街头相遇:李木富再次掩护红军伤员
一个月后,李木富在湖南花垣街上,遇到拄着F型拐杖的段苏权,段苏权非常感激,见面便喊爸爸(李木富生於1900年11月21日,比段苏权大16岁),两人抱头痛哭。
他告诉李木富,他在洪安街头乞讨。
这时有人对段苏权说:“跛子!快走,有人认出你是失散的红军,还是当官的,要把你丢下河去淹死。”
于是,李木富迅速找船,把段苏权渡过清水江到了茶峒,又送给他一百文铜钱,依依离别。
这一去便杳无音信。
乞讨回家:段苏权再次歷险
段苏权,这位名副其实的乞丐,拄着双拐,一跳一跳地走在陌生的山路上,讨饭碗里晃荡着讨来的清汤寡水,他惦记着独立师的战友们。
他当然想不到,独立师已在1934年11月28日,全军覆没,师长王光泽不幸被俘,於12月21日,被敌人枪杀在四川省酉阳县龙潭镇了。
段苏权一路乞讨来到川、湘交界处的湖南花垣县茶洞镇。在一个土地庙,他在这里讨到了2000多枚铜板,准备作回家的盘缠,铜板叮噹作响,响得段苏权心里挺温暖的。
正当他陶醉在数钱的喜悦中,土地庙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窜进一个人高马大的恶丐,一把抢走了他的钱。
段苏权叫喊着,哀求着。
恶丐狞笑著,扬长而去。
段苏权脚踝还未痊癒,哪里追得上。
段苏权只好每天讨点残羹剩饭,苟延残喘。
一天,一位老乡把他拉到墙角,咬着他的耳朵说:“跛子,快走,团总知道你是红军,他们要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得到消息,段苏权拼命地蹦跳,逃离茶洞镇,一路乞讨几百里,来到湘西永顺县的王村镇。
从王村流过的酉水是沅水的支流,王村有直通岳阳的水路,段苏权萌生了经岳阳回茶陵养伤的念头。
这天,他一蹦一蹦地到了河边,见一艘卸完米的船正准备直下岳阳,他向船老板苦苦哀求让其乘船。
船老板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茶陵人。
无奈口音不同,非茶陵人的老板听不懂,频频摇头。
读过私塾和高小的段苏权便拿起船板上一支记帐的笔,写了“湖南茶陵人”五个字。
这五个字苍劲、有力,令船老板刮目相看,船老板眼睛忽然一亮,觉得这个乞丐不是一般的叫化子,善心也就发了,让段苏权上了船,段苏权便置身于船头的一角,一路滔滔直抵岳阳。
到岳阳后,他在别人的帮助下爬上了一列装煤的火车。
他在醴陵站下车后,又沿路乞讨,於1935年7月17日来到攸县皇图岭车站。
段苏权在车站徘徊著,满头杂乱的披肩长发长满了蝨子。讨来的破棉袄也在煤堆里滚得油黑鋥亮,腋下被磨得露出油渣一样板结的棉团,四川恩人送的拐杖也变了形。
脸上憔悴不堪,蓬头垢脸。但他的茶陵乡音未改。
一个茶陵人搭訕着和他说话,认了乡亲。
这个茶陵老乡叫刘维初,贫苦出身,在醴陵淥江桥附近开了一家小豆腐店。
这天,刘维初在皇图岭圩场办事,见到大家在围观这位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乞丐,发现他竟然操着茶陵口音。他乡遇知音,非亲三分故,便产生了恻隐之心,待知道他的来历和境况之后,不禁唏嘘感叹一番,深感塞几块钱不能了事。
刘维初将他扶到家里。
在豆腐店里,乞讨一年来段苏权第一次理了发,跟那头“蝨子窝”告了别,换上了干净衣裳,恢復了人的模样和姓名,也开始敷药治疗脚伤。
段苏权在刘维初店里住了42天,身体基本恢復,可以直立行走了,他便给茶陵县尧水乡高径村的父亲写信。
父亲借了十几个大洋,千恩万谢地酬谢了刘维初,把儿子接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