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有个想法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想去湖南省华容县、南县-我太爷爷、爷爷当年生活、战斗、牺牲的地方去看看。自1950年举家迁回湖北老家之后,由于时代变化和客观原因,65年过去了,我们家没有人回到湖南省华容、南县去探望过。
2015年8月短暂的假期,我这个想法得以实现。8月22日从杭州乘高铁深夜抵长沙,23日晨到长沙汽车东站,不大的候车大厅里,迎面是一座一人高的毛主席像,背景为主席诗词[会昌]: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指东溟,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哦,湖南是毛主席的故乡,此时此地能够缅怀毛主席,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更加让人热血澎湃、心绪起伏。
客车在洞庭湖平原上飞驰,老一辈人关于我太爷爷的回忆讲述也如电影画面般在我脑海里一一流转。太爷爷刘伯海1910-30年代生活在华容县注磁口镇,养马跑运输为业,正是这份职业使他成为红军地下交通员,他在县城以红匪的罪名被杀害,没有坟墓,年代久远、没被追认为烈士,他在如雾如烟的往事中时隐时现。
午后到达华容县县城,脚在踏上这片让我牵挂的土地时,我知道这一刻跨越了80多年的距离,作为后人、我来迟了。太爷爷当年洒下热血的土地早已今非昔比,环顾四周,我已置身在一个繁荣热闹的陌生小城市,马路宽阔、街景普通,8月的午后阳光下、车辆行人不多,小城显得祥和与安宁。时间久远,我不知道他在县城牺牲的具体地点,我应该到哪里去找寻他呢? 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行走在县城的人行道上,我想起太奶奶生前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刘伯海是革命党哦...。噢,我知道了,我知道怎样找寻他了,其实他从不曾远去,他早已汇入这片热土,已然与这里的大地、空气融为一体。安息吧、太爷爷。
在华容停留一个多小时后,我必须赶去下一个目的地:南县。可能分属两个地级市的缘故,两县虽然相邻,却没有便捷的班车,好在有载客的私家车、谈好价钱,40分钟的车程。记忆指引我的思绪,当年太爷爷牺牲后,我爷爷家迁移到相邻的南县华阁镇生活,这40分钟的车程也许是他们当年的迁徙之路,只是当年没有汽车和柏油路。
南县县城到了,这一刻的时间距离是65年。平生第一次来这里,却有回到家乡的感觉,我贪婪地搜寻着这个陌生小城的每一处街景和人们;如果爷爷不曾牺牲,我本该是南县人,因为我爷爷是在华容出生的、我爸爸是在南县出生的。搭上一辆出租车,给驾驶员报出县城江边石矶头这个地点,之后,我犹豫并充满期望地望着驾驶员,因为石矶头这个地名是我爸爸讲的,石矶头是我爷爷牺牲的地方;我爸爸在他11岁的时候、即1950年就离开了南县,种种客观原因、再没有回来过。面对这个源自65年前的地名,年龄看似50左右的驾驶员师傅肯定地点点头:“好的,稍有点远”,然后一脚油门、车已在新老街区间穿行了,与驾驶员师傅闲谈来此的目的,师傅是本地人、是复员军人,两句话就成了乡亲。拐过一片狭窄起伏的老街,车就爬坡上了江堤,眼前豁然一条江水,江边兀立一座亭子,驾驶员说就是这里。
六角攒尖的亭子有七成新,亭里有几个人在休息纳凉,亭子后有石栏的观景平台突出江堤,平台上卧着一头石牛,灰绿的江水不是很宽,对岸是无垠的田野;多少次我曾构想过这条江河的风貌,今天我终于看到了!我快步转到亭子正面,匾额上赫然是“石矶头”三个字,一点没错,与我爸爸65年刻骨铭心的记忆吻合!这就是我爷爷和他的战友牺牲的地方,也是这些年来一直让我牵挂和思念的地方,我激动地举着相机一阵猛拍,恨不能把眼前的景物都收纳入镜头,望着阳光下缓缓流淌的江水,我的头脑中反而一片空白,只在心里念叨:爷爷,我来了、我来看您来了。
这条江称沱江,地处长江与洞庭湖之间,在清朝后期由长江洪水冲出形成的,长江水系的江河都是夏季涨水、冬季跌落。1949年5-6月,爷爷和他的战友在江上一艘载货帆船上被捕,然后被抓到石矶头绑石沉江。一个多月后,货船老板才把爷爷的蓝布包裹和这个噩耗带到我家。我家人在当年秋冬低水位时,曾在石矶头附近请人打捞过爷爷的遗骸,但没找到,爷爷和他的战友就这样长眠在这条江河里了。他们牺牲在新中国建立的黎明时刻,垂死挣扎的南县国民党已经疯狂了,在把爷爷他们抓到石矶头后,我不知道有没有审讯,货船老板的口讯说没一会儿工夫,两人就被绑石沉江了。其实我的老辈亲属关于我爷爷的死,也有的说是被棕绳捆绑后再装进麻袋沉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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