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两国是山水相连的邻邦。我们的青少年时代，正值越南人民抗击美国侵略，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的斗争如火如荼地展开。那时，《越南—中国》、《解放南方》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歌曲，阮文追、南方游击队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几十年过去了，两国之间又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我们的邻国越南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有机会于1998年和2012年两次到越南旅游，亲眼看看、亲身感受这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国度。

    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接触了不少人，既有普通老百姓，也有政府工作人员，还有军人。让我们未曾料到的是，无论走到哪里，见到的越南民众都十分友好，一些军人还主动向我们招手致意，热情地与我们合影。这曾使我们感到有些困惑，因为几年前，两国间曾燃起战火，兵戎相见。

1998年12月作者在河内胡伯伯故居前与越南人民军战士合影。

    难道是他们认错人了吗？不像。因为作为中国的北方人，我们无论相貌还是身材，同越南人都有明显的不同。多日游览下来，我联想起自己经历和所知道一些事情，也慢慢地找到了一点儿答案。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支支神秘的部队告别祖国的亲人，跨出中国国门，穿越高山、丛林，为援越抗美，履行他们神圣的国际主义使命。他们之中有一位叫赵建军的我们的同龄人。

    赵建军是北京的中学红卫兵，为实现支援世界革命的理想，和同伴们越境来到越南。后经周恩来总理特别批准参加了中国援越抗美的高炮部队。在异国的土地上、在严酷的环境中，赵建军和战友们不畏艰难，奋勇作战。他曾写下豪迈的诗句：“舍得室中暖，甘受青山寒。”一次，美国飞机又来轰炸，赵建军带病上阵，和战友一起投入激烈的战斗。他们以血肉之躯顶着美国飞机的俯冲轰炸，用怒吼的炮弹把一架架“鬼怪”、“雷公”[注]打得翻滚下坠、凌空爆炸。激战中，赵建军被敌机投下的钢珠弹击中，牺牲时仍保持着战斗的姿势端坐在炮位上。

    部队换防回国后，赵建军的父母收到了儿子生前所在部队的一份纪念品：一个用有机玻璃做成的盒子里，放着一架用美制F—105飞机残骸制成的飞机模型，在底座上雕刻着—行小字：“父辈英雄儿好汉。”

    赵建军的父亲是老红军、解放军装甲兵副司令员，母亲也是老革命。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含着泪给部队回了一封信：“……建军是我们最疼爱的大儿子，我们老了，组织上不会批准重返前线为烈士报仇。为千百万越南人民报仇的重担，要由你们挑起来。孩子们，勇敢地战斗吧！我们要在越南统一的那天，等候你们的凯旋。”

    几个月后，两位老人又把赵建军的弟弟赵奠军送到了哥哥曾战斗过的部队。在友谊关南面63公里处，弟弟把寄托着家人无尽思念的、绚丽的花圈，放在了哥哥的墓前。

    援越抗美的中国部队不仅有高射炮兵，还有工程兵、铁道兵和医务人员。一位姓王的女卫生员，待病人亲如家人，许多越南村民都愿意去找她看病，有时即使没病，也要送点自己家的水果给她。但由于当地气候又热又潮湿，军队在野地里宿营条件很差，她得了病并竟然很快就去世了。当地村民们闻讯伤心地聚集到中国军队驻地，表达他们对这位美丽和善的中国女兵深深的怀念。

2012年10月，作者与越南南方可爱的小朋友在一起。

    中国工程兵冒着美国飞机的轰炸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抢险修路，前面的战士牺牲了，后面的人接过工具冲上去继续施工。公路通车后，修路的部队在撤离前来到烈士陵园。没人记得那是几月几日了，但许多上点年纪的越南村民都还记得那天的哭声和眼泪，在河谷中久久不绝。依然身穿越南人民军军服、排列整齐的中国士兵，用庄严的军礼，向永远长眠在这以生命相许的邻邦土地上的亲密战友们告别。

    由于种种原因，中国军队援越抗美多年来一直秘而不宣，牺牲的中国烈士埋骨他乡，更鲜为人知。中越之间的那场战争打响后，枪声似风，炮弹如织，但有几处地方没有设防，双方都不向这里开火射击，这些地方成了两军的不战之地。当年轻的中国士兵经过这里，见到一座座烈士墓依然按其生前部队的序列整齐成行，不同的是：当年匆匆写上烈士名字的木牌，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刻有中文的石质墓碑。多年后人们得知：邻近的村民们一直尽力保护着烈士陵园，甚至一些未成年的孩子，也在父母带领下为中国军人守坟扫墓。所有这些都标志着援越抗美战争中用鲜血凝成的两国人民间的情谊，已化作超越时空和战火硝烟的无形的丰碑，矗立在人们心中。

    实际上，国际主义的支援从来都是相互的。中国人民不会忘记，在上世纪20年代的大革命期间，就有越南革命者来华参加革命。中国人民解放军1955年授衔的一千多名开国将军中唯一的外籍将军，就是来自越南的洪水（越南名阮山），他对中越两国革命事业的杰出贡献，使他一身兼有中越两国军队的少将军衔，是世界上少有的两国将军。

1998年12月作者在河内巴亭广场胡志明主席陵墓前。

    在中国的抗日战争时期，越南同样遭受到日寇铁蹄的践踏。胡志明到中国寻求援助，却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周恩来向蒋介石本人、并通过国际友人向蒋介石申明抗战大义，经多次努力，终于迫使国民党释放了胡志明。而胡志明也曾写下一首中文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努力帮助中国人，中国越南如唇齿。
    须知唇亡则齿寒，救中国是救自己。”

    中越两国人民都崇敬爱戴的胡志明伯伯，还有句名言:“越中友谊深，同志加兄弟。”作为中国人，我感到这种同志加兄弟的情谊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褪色和磨灭，因为它是用鲜血凝成和浇灌，并深深植根于两国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