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顶立于燕山群峰之中,位于密云西部,海拔一千二百多米,清荣峻茂,人烟渺渺。七十三年来,这里有一座坟茔,一块墓碑,在蓝天明月下漫读芳华碧草。人间四月,当一队队的人从荆棘丛生的山道,长途跋涉三十多里而来,而后一脸肃穆,鞠躬 ,鞠下九十度的深情和敬佩,此时,白云妖娆,满山的杜鹃花耀眼生辉。青山处处埋忠骨,是谁把骨头留在了人迹罕至的黄花顶,是谁的骨头让人泪流满面,热血沸腾。
这显然是一种膜拜似的悼念。埋在这里的是,与日寇浴血奋战而英勇牺牲的沈爽。
沈爽,字,子儒,化名白涤非,满族人,一八九六年出生在吉林双城镶黄五屯一个家业兴隆的富裕家庭,上过私塾,读过师范,明理重道,深究儒学,热爱教书育人,重视家庭温馨。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强占了东三省,他毅然投笔从戎,加入共产党,开始抗日救国,牺牲时任当时的丰滦密县长,四十六岁,骨头留在了燕山的黄花顶。
这是怎样的骨头啊!
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察其家学,也可以明了其志向。他名爽,字,子儒,化名白涤非。可以看出他的双亲是重视传统道义的人。一个爽字,就是要“君子坦荡荡”,要正大光明,快意明朗。子、儒二字,追求的是儒家思想,君子风范,遵从“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之传统。后来的化名白涤非,那就是与外来侵略者不共戴天的宣战书了。他要荡涤非我同胞类的一切外来入侵者,纯洁我大一统之中华。没有战争日子多好啊,子儒先生长袍马褂,在宁静温馨的家园闲庭漫步,或捧读诗书,或携妻戏子,或孝敬长辈,或教导学生。坦然、欣然、从容地、有滋有味地过着他心上的日子。可谓谦谦君子,一派儒雅。
“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侵略者的魔爪伸进了东三省,罪恶的枪炮声打破了家园的一切宁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在沈爽熟读圣贤的心目中早已有成型的、坚不可摧的取舍。于是,他脱下了长袍马褂,对天一声长啸,罢了,罢了。从此,他要拿起刀枪为自己的国铁血,为自己的家乡父老舍命了。他辞别了校园,卖掉了家产,安顿了妻儿,告别了亲人,义无反顾走上了打鬼子反侵略的路。时年,沈爽已经35岁,不再是感情冲动的青葱岁月,他的选择完全是一种传统的良知担当和自觉。他有家室儿女,有称心职业,有殷实家底,他没必要再投机什么。也没有任何人怂恿逼迫去舍命救国。可沈爽去了,毅然地、毫不留后路地去了。他清醒的知道敌寇的凶恶,战争残酷,这是一条无归路,可他必须要走这条路。他要用生命去践行内心崇奉的、传承几千年的“精忠报国”。这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勇赴国难,义无反顾。中国历经劫难而始终不灭,首先是中国顽强文化力的不灭,在国家民族处于存亡的危急时刻,总会有无数儿女怀抱几千年舍身救国、成仁取义的情怀,去为他的国,他的娘,他的家园舍命。沈爽就是其中的一个,沈爽,赤胆忠骨,殷殷可鉴。
沈爽,深明大义,傲骨铿锵。说起傲骨,我心中立起了很多品格高贵清傲的风流人物。汉使苏武,身陷匈奴,单于多次劝降,他忠于汉朝,坚贞不移。单于把他流放贝加尔湖放羊十九年,他依然手持象征汉使的符节心向他的大汉。宋相文天祥被俘入狱,他已经投元的主子皇帝也来劝她降元,他说:“君为轻,社稷为重”他要无条件地忠于祖国和人民。最后被杀。“衣带诏”留有数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其义尽,所以人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毛泽东立于苍茫大地直呼:“粪土当年万户侯”。等等傲骨,如梅如剑。再说沈爽,他为抗日救国更名改姓为白涤非,从教书先生变成了铁血军人。他为抗日四处奔波游说,然后登高扯旗,一时间风云际会,组织起了一千多人的抗日自卫军,自任司令。他教育他的弟兄们:“国要自主,人要自由”,日本人来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堂堂男儿,为国效命,死得其所,无尚光荣。日本人的什么“东亚共荣”,什么“王道乐土”都是屁话鬼话,侵占我领土,奴役我人民,烧杀掠抢是其本质和罪恶。此后,他带领这支打鬼子的英勇队伍,袭击日寇据点,伏击日伪军,镇压铁杆汉奸,游击活动在当地风生水起,打得日伪军焦头烂耳,坐卧不宁。日伪军对其多次围剿,都无功而返,无可奈何。日本人在长叹中想起了中国人特别是读书人有博取功名富贵的强烈向往,沈爽也应该是传统中人。由此,他们四下放风说,白司令是带兵的英雄豪杰,是能文能武的一方才俊,如果率队归降大日本皇军,一定委任为双城县县长之职。沈爽闻后,轻蔑一笑,撂下一句:“小日本,你做梦去吧”。一天,沈爽没想到,平时像父亲一样尊敬的四叔也来劝说他归降,说什么东北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什么当县长名利双收,光宗耀祖;什么蝼蚁尚且惜生保命,這樣你就沒命了。沈爽沉面以对:当汉奸县长,辱没祖宗,遗臭万年,我抗日不图名利,也不怕死,我死了,我也相信有骨头的中国人终究要把鬼子赶出去。说完,沈爽把手一挥,人各有志,您走吧。从此,叔侄关系断绝。什么叫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沈爽的选择和践行在这里作了最精彩的诠释。写到这也不由得我想起了大唐诗人李贺的诗“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沈爽在国家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时刻,显示了历史长河中大中华儿女“大我”“大义”的气节,亮出了坚贞不移,自强不息的铿锵傲骨。
沈爽,血火洗礼,铁骨铮铮。一个人认定了死的目标和意义,他什么都不怕了。沈爽怀揣为国赴难的情怀,为民族牺牲的精神,他心目中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1932年沈爽的部队被打散后,日军悬赏千元买他项上人头,可他得到了要好的伪警长的掩护,在森严的刀枪下巧妙入关,进了北平。到了北平,他又很快加入了国民抗日军,在司令部任参谋,继续血战日寇,名震平西。1937年他见到了晋察冀司令员杨成武后,如鱼得水,带着无限喜悦和憧憬率队加入了八路军。1940年进入风滦密做敌工工作,为配合十团开展锄奸,他连续杀掉了三个死心塌地投日的铁杆汉奸,这个平时温和的“先生”,一下子,有效震慑了一些两面三刀的“骑墙”人。为给抗日军民搞到一些急需的药品物质,他多次深入虎穴,与敌斗智斗勇,出色地完成任务。有一次他化妆进入县城,潜入伪要员家庭,对伪要员申明要求,晓以大义,并严辞以告,“不怕躺尸五步,血溅厅堂可以来抓我”。凛然正气和过人胆魄折服了伪要员,不得不帮他弄了情报,备了钞票,任他满城宣传抗日,几天后,他才潇洒自若地出城。
1941开始,中国抗战进入了严酷时期。日本鬼子调集10000多日伪军也对风滦密抗日军民进行残酷的大扫荡,烧杀抢的“三光政策”,集家并屯的“人圈政策”凶残至极。据《中共风滦密县委1942年总结报告》记载,这一年每个“人圈”至少70至80人死亡,白庙子“人圈”仅有400人,这一年被奴役致死160人。这个最残酷的时期,沈爽被任命为风滦密县长。他号召老百姓“誓死不进人圈”。他要求军民,“哪怕只剩下一个村庄,一个山头也要坚持到最后胜利”。他鼓励群众回村种地,“豁免抗战粮款”。他带领他的队伍在敌人的“分进合击”,“纵横扫荡”“梳篦清剿”的血雨腥风中不断的游击敌人,消灭敌人。在凄风苦雨、冰天雪地的长夜里,他们衣不解带,手不离枪坚守根据地,坚守与人民生死与共、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念。
1942年4月8日清晨,日伪军一千多人,包围了沈爽队伍所在地臭水坑这个地方。沈爽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和40多名带枪的干部保护着伤员战斗突围。他们左冲右突,浴血奋战,用枪用棍杀入敌群,有的受了了重伤,使出最后力量掐死敌人,有的抱着敌人摔下断崖,同归于尽。15岁的小战士朴兴安双腿被打断,面对狞笑的日寇机枪手,他扶着小树站了起来,吼道:“怕死不当八路,打吧,小鬼子”。机枪响了,他胸口的鲜血迎接无数子弹喷射成花,殷红的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沈爽与警卫背靠背对敌射击,当打到最后一粒子弹。沈爽告诉警卫:“出去告诉同志们,死也要坚守我们的根据地”。然后他扣动扳机,饮弹自戕。誓死不当俘虏“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沈爽,在抗击外敌的战斗中为国家和民族流完了最后一滴血,在他倒下的一刻,一种永恒的民族骨气在升腾,燕山和长城感受了他如铁、如钢的坚强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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