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我们事先布置好的那个地方,王丰庆、李步新、邹志诚、我,还有两个县委书记,听刘毓标谈了很久。他说:“现在外面国共合作了,中共中央在南昌成立了办事处,陈毅和项英都在那里,到处派人在找南方各省的游击队。”还说:“中共中央同国民党有个协议,要国民党政权机关从上到下积极协助找我们的游击队,并且规定国民党部队不准再打红军游击队了。”等等,谈了一些形势。刘最后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不回去了,由你们几个怎么看我。我在监狱里的情况,你们又不晓得,我说了你们也不相信的,反正我是不回去了。”谈了以后,我们还是把他绑起来,吃饭的时候松开,把(派)人看着他。
陈毅第一次到我们游击队来的时候,找刘毓标单独谈了话。然后,就嘱咐我们把刘毓标放开。
舍会山,陈毅同志与父亲谈话的老屋
江伯伯在证明材料中,还“本着实事求是,对党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提供了证明父亲没有叛变的很有说明力的“三个事情”。这“三个事情”,在1980年江苏省委对父亲被俘问题复查报告中被全文引用。看到江伯伯的证明材料,我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在那黑白颠倒、全国大抓“叛徒”的年代里,在造反派高压的环境中,在有的人为了自保而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情况下,江伯伯不顾自己也在受审查、受冲击、受迫害的境遇,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这需要怎样的品质、怎样的勇气!在江伯伯身上,我们看到了,什么叫做肝胆相照、患难与共、生死之交,什么叫做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我们永远感谢他,敬仰他,怀念他!
父亲出狱后,辗转月余,在安徽祁门舍会山找到了皖赣特委和部队。他经受了被自己同志怀疑的考验(从他归队到陈毅同志12月上旬来舍会山,父亲被绑了三个月,部队打仗或转移时,就捆在马后面走),冒着被错杀的危险(皖浙赣省委书记关英即在动员赣东北红军游击队下山时被杀,就连陈毅同志,也险些被湘赣边区红军游击队错杀),以对革命的赤胆忠心,促成了皖浙赣边区红军于1938年2月在浮梁瑶里改编为江西抗日义勇军第一支队,后赴歙县岩寺改编为新四军第一支队第二团第三营。父亲任新四军第一支队政治部总务科长,后到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教导总队学习。1939年6月,父亲调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教导大队工作,离开了战斗了12年的皖浙赣边区。
瑶里改编时领导人合影 前排左起:陈时夫 江天辉 李步新 刘毓标 王丰庆
我们在瑶里河边的大榕树旁(电影“闪闪的红星”外景拍摄地)、陈毅同志发表演讲的祠堂里,在岩寺这个新四军的集中地、成军地、出征地的文峰古塔和点兵台边,在云岭叶挺军长的塑像和“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军部”门前,耳畔仿佛一直回响着《新四军军歌》那悲壮激昂的旋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斗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叶挺军长塑像
一路走来,我们发现,父亲当年战斗的地方,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里,座座名山、处处美景。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五绝”的黄山,有“佛教圣地”的九华山,有乾隆赞为“天下无双胜境、江南第一名山”的齐云山,有“天下无双胜地、江南第一名峰”的三清山,有风光旑旎的太平湖,有郭沫若比作“西子三千”的“天下第一秀水”千岛湖,有洞中千姿百态的“瑶琳仙境”。1936年12月,父亲率独立团奇袭昌化城,去时走的是浙西大峡谷,回时走的是清凉峰,现在都是风景区。这里,历史悠久、文化深厚。有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西递、宏村,有“文房四宝之冠”的宣纸、歙砚、徽墨、湖笔,有“千年瓷都”的景德镇,有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歙县,有出了19名文武状元的“中国第一状元县”休宁,有布局精巧、变化莫测的诸葛八卦村,有胡雪岩、胡适、王稼祥以及无数名人的出生地或祖籍地。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旅游业刚刚兴起的时候,父亲曾不解地问我:“现在人们都往黄山、九华山跑什么?我们那时天天在山里转,也没看出什么景啊?”是啊,在那血雨腥风的年代,他们哪有观景的闲情逸致啊!行进在皖浙赣这片热土上,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当年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的身影:他们头戴斗笠、身着布衫、脚踏草鞋,餐风宿露,缺医少药,日夜穿行于深山密林之中,用粗劣的武器与凶残的敌人作殊死的搏斗,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生与死的考验。他们纵然面对火海刀山、千难万险,也毫无惧色、永不回头!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们?因为,在他们心中,信仰的烈焰始终升腾,主义的旗帜永远高扬!
父亲的革命引路人 方志敏同志,在敌人的屠刀即将落下的时候,掷地有声地说:“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为着共产主义牺牲,为着苏维埃流血,那是我们十分情愿的啊!”
那满山绽放的红杜鹃哟,根深、枝壮、叶茂、花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革命的胜利,乃是生命的胜利
皖浙赣之行,使我们更深刻地感悟:什么是抛头颅、洒热血,什么是九死一生的幸存,为什么说红色江山是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父亲重返柯村题诗
如画的柯村
我们来到了安徽黟县柯村。黟县之名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是说此县的山石色黑且多,故因石得名;一是说黄山原属此县,又称“黟山”,故因山得名。1934年6月,受皖南特委指派,父亲从歙县潜口(现属黄山市徽州区)出发,翻越重重大山,来到黟县柯村,担任太平(现为黄山市黄山区)中心县委书记。当年的柯村,道路崎岖,交通闭塞,敌人统治力量比较薄弱;地处太平、石埭(现为石台)、黟县、祁门四县边陲,北临长江,东倚黄山,南联浙赣;自大革命时期,即有党组织活动,有开展革命斗争的优势。1934年8月21日,在太平中心县委领导下,柯村地区爆发了农民暴动。暴动成功后,1934年10月,建立了皖南第一个苏维埃政府,创建了方圆百余里的红色苏区。柯村暴动声势大、范围广,是土地革命时期皖南地区取得完全胜利的一次农民暴动,有力地配合了闽浙赣苏区的反围剿斗争和方志敏同志率领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在皖南的行动,震撼了敌人在皖南的统治。领导柯村暴动,是父亲独立领导较大规模革命斗争的开端。
柯村暴动指挥部、皖南苏维埃政府旧址
现在的柯村,仍然是一个不大的乡镇。进入柯村道路的路面已经硬化了,每天有两班公共汽车到此,遇有大雨暴雨还会停开。那天,我们在去柯村的路上,就遭遇了山石坍塌,多亏黟县交通局的大铲车及时赶来清障,才得以前行。到了柯村,四周环绕的是金黄的油菜花,山岗上绽放的是鲜红的杜鹃花。进到村里的柯氏宗祠,这个清代后期建筑,就是当年柯村暴动指挥部、皖南苏维埃政府所在地,现在设有“革命史料展览馆”和“方志敏纪念馆”。柯村乡的女副乡长小叶当起了讲解员,给我们讲述了当年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的故事。皖南苏维埃政府成立后,做了大量工作:发展武装力量,开展武装斗争,巩固和保卫苏区;划阶级,分田地;举办各种训练班,培训干部和骨干;接应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休整,慰问红军,搭建医院,救治伤员。1934年12月,方志敏同志在这里召开群众大会和干部会议后,听取了父亲等的汇报,确定由先遣队侦察营和当地武装组建皖南独立团,指定侦察营营长熊刚任团长、父亲任团政委,并写下了“紧握欃枪,任他风暴”的指示。先遣队转移后,敌人重兵尾随而来,大肆烧杀抢掠,柯村苏区转为游击区,进入了十分残酷的斗争时期。1934年底至1935年5月,50多名皖南苏维埃、县、区、乡负责干部和交通员或在战斗中或在被捕后英勇牺牲。领导柯村暴动的太平中心县委7名委员中,5名牺牲。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吧:皖南苏维埃政府主席宁春生(闽浙赣省委委员)、副主席方再兴,太平中心县委委员韩锦侯(柯村暴动总指挥、黟祁县委书记)、王和生(石埭县委书记)、宁月生(太平县委书记)、储高阳、储汉仪……。
六股尖烈士陵园
我们来到了安徽休宁六股尖。六股尖又称擂鼓尖,海拔1629.8米,三江(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之源。它是鄣公山的主峰,东侧是安徽休宁,西侧是江西婺源。三年游击战争时期,这里是红军皖南独立团(后为皖浙赣独立团)经常出没的地方。1935年12月,独立团30多名指战员经鄣公山由赣入皖,翻越六股尖时,突遇暴风雪,被活活冻死在山上。后来,当地老乡上山时发现,他们或呈坐状或为站姿,身上还挂着半尺多长的冰溜子。2001年,休宁县建起了“六股尖烈士陵园”,这数十位无名烈士,长眠在苍松翠柏之中。清明时节,人们来瞻仰他们,献上一束山里的红杜鹃。听父亲说,独立团三个营的主官都很有本事,打仗很勇敢,都于1935年至1937年牺牲了。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吧:一营营长熊才辉、政委张世荣,二营营长黄贵成、政委杨汉生,三营营长宋泉清、政委阙怀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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