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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大庆,还原到它的起点上,我们发现一种具体历史背景上的合理性,同时也存在时代的局限性
当时,中国百废待兴,尤其是要由落后的传统农业走向现代工业,既不可能重走西方文明的原始路径,也不能依附于别人现有的成就照搬即是,只能靠自己不断学习,不断摸索。一方面,必须引进和输入现代文明的因素,包括现成的基础设备、技术图纸,以及现成的知识、技术及管理体系,培训大批专业人员。这就发展起来了我们今天在大庆石油技术博物馆所看到的那些成就。
新中国之初主要学习的对象是苏联老大哥,苏联援建的一系列大型工业设施迅速跃升了中国工业化水平。但这一捷径也造成了对外部力量的过度依赖,教条主义,生搬硬套,食洋不化,而且过于依赖少数专业人员。由于意识形态力量的影响,中苏关系的变化,这一方面慢慢地弱化。
在这方面,接下来还有更进一步的问题,传统里不具备的现代文明要素要在中国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需要一个深刻而持久的文化建设过程。可是,人们往往把现代文明看作西方来的那些既定设备及技术结果,以为一次性地引进之后,加一些经验性的改进就万事大吉了。多年之后,人们发现这些引进来的只是枝叶,它背后还有一整套观念、逻辑体系作为基础,枝叶一旦脱离根基就丧失了生命活力。
另一方面,必须调动农民占绝大多数的国民积极性,走出自给自足的农村,参与社会化的大生产,激发人们的主人翁意识,尤其要鼓起普通劳动者艰苦奋斗的实干精神。在大庆这片荒芜的冻土地上,打出一口口喷油井,工人王进喜成为宣传塑造的典型,的确是一种时代精神的体现。一个时代的进步不光需要理性与知识的力量,超越的信仰、远大的理想、执着的意志更是人心的内在支撑。西方文化里信仰与理性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而现代中国也表现为红与专、理想信仰与科学技术的关系。科学技术可以比较客观地表现在对象和公共生活里,它有连续的发展曲线和继承关系,因此看起来更加实在,而理想与信仰是主观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时代之间并无一律,有过的也容易瓦解,但没有它人们的心灵变得轻浮、虚妄、焦躁。今天去看王进喜所代表的理想,我们已经无法回归了,谁再宣传这些,会让人都感觉肉麻。但人们离开他,回到当代科技打造的安乐生活里,却有感觉一丝冰冷,禁不住有惘然若失之感。
当时,中国工业化可谓白手起家,设备与技术条件很原始,工人们的体力与经验性智慧可以弥补工业化启动力的不足,他们的精神状态可以克服生活条件的艰苦,从而大大加快建设的速度,产生从无到有的奇迹。
今天,在世界工厂的中国,那些平淡无奇的简单执行和重复,都由生存于边缘状态的成千上万打工仔去承担了。可是,到哪里去寻找我们需要的高端创造力,寻找文明社会需要的丰富精神生活,寻找我们对于消费生活的超越呢?这大概是人们怀念王进喜时想要解决的困惑。我们需要科技成果,更需要自己拥有创造这些智慧的文教体系。我们需要铁人精神,但必须建立在丰富的精神关怀和全面的人格教养之上。
(作者: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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