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我来到阔别20多年的军营。为了纪念我们榴炮一连建连60周年,老连队盛情邀请我们参加这一隆重聚会。阔别多年的老战友重逢在一起,热泪盈眶,难言心中的惊喜。年轻的战友忙不迭地给我们拍照、录像,称我们老前辈。我们感觉有点诧异,但互相对视后,心照不宣:我们确实老了。
欢庆会自然少不了丰盛佳肴,席上有一盘菜引起我的注意,我没吭声,问我的老班长:“班长,您说哪一盘菜最好?”班长脱口就说:“豌豆!”“是呀!一点没错!当年,我们参战一个月,就吃过一次烧菜,这就是豌豆。”
于是,发生在1979年春天的战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里的天气很怪,白天是炎热的夏天,晚上是寒冷的冬季。白天我们并肩战斗,夜晚我们在猫耳洞里枕戈待旦,依靠彼此的体温相濡以沫。然而,最难忘的一件事发生在那一天黄昏……
那天黄昏,确切地说,是2月26日。我正戴着耳机与前进指挥所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络,班长捅了我一下,说:“上级命令我们立刻向炮阵地转移,快收拾装备,立刻撤回阵地。”我答应着,立刻把便携式电台的机门关好,然后将电台背上,简单环顾周围没落下什么,就随着班长和整个营的指挥人员向山下疾撤。
为什么撤回炮阵地?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我一边猜想着,一边一溜小跑跟随着全营人马。炮阵地距离营指挥所约二三公里远,我们沿着简易公路时走时跑,感觉很快就到了。炮阵地人员正在休息,等待开饭,看不出有将要采取新行动的迹象。战场瞬息万变,这一分钟说不清下一分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到阵地,我立刻懵了,糟糕!钢盔丢了!我嗫嚅着向班长报告说:“班长,我把钢盔落在指挥所了。”班长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生气地说:“怎么搞的?!你放在指挥所什么地方了?”我说:“应该就在刚才的位置,我回去找。”班长说:“你不能去,你体力不行,地形不熟,我去!”“班长,你不能去!天都黑了!太危险了!”我拦住班长。“没有钢盔怎么行?它是我们的保护神。”班长说着挣开我。“要找也得是我,班长,你……”不容我把话说完,班长就转身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是新兵,我们班长姓刁,比我早一年入伍,是农村兵,身体壮实,精力充沛。我一入伍就跟着他学军事、学技术、学做人。在我们新兵面前,他很少有笑容,态度极其严肃认真,喜欢瞪眼,我们都怕他,有时在背后用京剧《沙家浜》里的唱腔唱上一句“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眼下是在异国的战场上,正是初春时节,清冷潮湿,寒气袭人。黑黝黝的夜幕下,冷枪不断。偶尔有几声蛙鸣,也是战战兢兢。萤火虫忽闪着诡秘的绿光,画出一道道弧线,似乎不知向何方去传递什么消息。只有蟋蟀低唱着不知疲倦的歌,给人们以稍微的暖意。如果把冷枪当作过年的爆竹声,一切似乎都是正常而富有诗意的。此时此刻,这里却是明白无误的战场。夜晚的山岳丛林,更利于小股分队的敌人神出鬼没的行动。
班长返回的指挥所是我们前些天占领的一座无名高地,这是一座沙砾山,战壕非常难挖,我们挖了半天时间才有半米多深,不够掩藏身体。我们在战壕前沿插上伪装树枝,白天的气温像夏天,不一会儿,就被烈日晒蔫了。昨天下午,高地受到敌人突然袭击。敌军躲在左前方距我三四百米远的山背后,用迫击炮发射了数十发炮弹。由于掩体不够深,炸死炸伤我方多人。随后,我营炮火进行了猛烈还击,敌人没再打炮。由于无法观察到射击效果,不知敌人是否被歼。当晚,指挥所人员在山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战事相对平静。黄昏时,我营指挥所接到了团指要求转移的命令…..
刚到这个合成军指挥所第一天,我见到了富有传奇色彩的李副师长。他年过半百,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他曾经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战斗中,奋不顾身,从敌堡的枪眼中拔出一挺正在发射的机枪,他是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在指挥所上,他向我们讲述了一件关于钢盔的事。在一次战斗中,他冲锋向前,和战友们一起很快攻破了敌军的第一道防线。敌军第二道防线的火力十分密集,他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他们不得不就地卧倒,匍匐前进。前进中,他发现一名被打死的敌军士兵头上有一顶满是血迹的钢盔。他顾不上许多,摘下就扣在自己的头上。他这样风趣地对我们说:“这是个好家伙!敌人的子弹打到钢盔上乒乓乱响,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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