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走进历史的故居，一颗回归青山的“乌石”

    这些年去了很多故居、古迹。看多了，就有一些计较：那些“无中生有”、人工打造的景点，最没意思；那些年代久远、甚至“走进”了历史的景点，最有价值。

正在重建的胡林翼故居（2020年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湘潭县的彭德怀故居都很有特色，他的墓地也别具一格。一个晴朗的秋日，我陪伴远方来的朋友，又一次来到乌石峰下。

    故居浸染了亲人的血泪

    在中共元勋的父母中，彭德怀的父母可能是最穷的。

彭德怀出生地（翻拍）

    上面这张照片（现存彭德怀纪念馆）就是一个证明。当初，他一家七八口，包括伯祖父、祖母、父母以及兄弟三四个，就挤在这三间茅草房里。三间茅草房的地基，就在彭德怀故居的东边。

标牌左边为茅房地基，标牌后面有彭德怀母亲之墓

    彭德怀母亲之墓是第二个证明，也在故居东边的山坡下，紧挨着三间茅房的地基。稍微有钱的人家，墓葬位置不会这样低矮，离家门口这样近。《彭德怀自述》一书写道：“八岁时母死、父病，家贫如洗，即废学（停上私塾）。伯祖父八十开外，祖母年过七十，三个弟弟无人照管，四弟半岁，母死后不到一月即饿死。家中无以为生，先卖山林树木，后典押荒土，最后留下不到三分地。家中一切用具，床板门户，一概卖光。几间茅草房亦做抵押，留下两间栖身，晴天可遮太阳，下雨时室内外一样。……”家庭的重担，过早压在彭德怀的肩上。他砍过柴，放过牛，当过窑工、堤工。直到他当上了湘军的营长，捎回一些钱，才在1925年—1927年修建了这座房子。起初，取名“三华堂”，因为三兄弟名为彭得华（后改名彭德怀）、彭金华、彭荣华。彭德怀还撰写了门联：为善最乐

    见恶必除

    1926年夏天，彭德怀回过一次家。再次回家，已是三十二年之后。1929年，国民党何健政府派兵到乌石，把彭金华、彭荣华两家全都赶出家门，贴上封条。一年后，漂泊他乡的两家人才悄悄回到老屋，从后门打了个洞，暗中进出老屋。“七七”事变后，彭金华去了延安，进抗大学习。次年4月回到乌石，很快就把三弟彭荣华、两兄弟的妻子、侄子彭鹏等人发展为党员，建立了彭家围子党支部。

彭金华1938年在此建立了党支部，彭德怀1958、1961年在此接待群众

    1940年10月4日凌晨，国民党薛岳政府派兵包围了彭家，三弟彭荣华一跃而起，从灶房后门冲了出去，当场中弹倒地（3个小时后牺牲）。其妻龙国英扑过来救护，也被子弹打中了右手腕。

彭荣华牺牲处

    彭金华等人当即被捕。10月11日晚上，在押送长沙的路上，彭金华等中共党员在易家湾凤形山龙骨坡被秘密枪杀。当时，百团大战正酣。彭德怀于12月16日才获知噩耗，悲愤至极。此后几年，彭家幼儿寡母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这座故居，浸染了彭家人的血与泪。

    故居走进了曲折的历史

    解放初期，湖南省政府建议修复这座故居，被彭德怀谢绝。故居门联改为：吊民伐罪 继往开来

    横批是“为民服务”。1958年12月，彭德怀参加完“武昌会议”（八届六中全会）后，回到湖南调研。12月16日下午，他回到老家乌石大队。

彭德怀故居外观

    陪同他的是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他俩的老家相距只有7公里。在乌石，彭德怀调研了公共食堂、大炼钢铁等情况。冬夜寒冷，他还打着手电下水田，测算出稻谷亩产只有600斤左右。当夜，他和亲人们围着火炉聊天。睡在老屋，思绪万千，他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他又参观了乌石小学、黄荆坪钢铁厂，直到下午两点才离开乌石。他在1959年7月庐山会议上发表的意见，就包含了在家乡的调研与思考。1961年11月3日，彭德怀再次回到乌石调研。当时，他已无具体工作，但仍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周边乡亲闻讯，纷纷赶来看他。有些老人泪水涟涟，后悔自己两年前向他反映了真实情况，结果连累了他。

1961年，彭德怀在这里住了34天

    虽然县、乡政府派人上路，阻拦基层干部群众去见彭，彭仍接待了2000多人次。因为来客太多，彭家也吃不消。从12月12日起，彭住到了湘潭锰矿招待所，静心整理调研材料。

湘潭锰矿招待所旧址

    回到北京后，他向中央提交了五份调研报告。但他等来的，却是来自“七千人大会”的更大冤屈。为了自证清白，他又写下长篇申诉材料，史称《八万言书》。1961年冬天，彭德怀在这个老屋住了34天。老屋见证了他的荣辱悲欢，也走进了那一段坎坷曲折的历史。

    一包手稿的传奇

    故居西边是彭金华遗孀周淑身一家的住房。在西头的灶屋里，有一块醒目的标牌——彭德怀“八万言书”手稿及部分军事论文手稿埋藏处。

埋藏手稿的灶屋

    这是另一个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1962年7月底，在北京西郊吴家花园，彭德怀交给侄女彭梅魁（彭金华之女）一个纸袋。其中，有在庐山会议上提交的《彭德怀同志意见书》的原件，有《八万言书》的初稿，有给毛泽东两封信的底稿，还有三份杂记。彭对这些材料看得很重，认为它们关系到自己的政治生命，要求务必保管好。33岁的彭梅魁慨然承诺。回家后，她用布包好材料，藏在隐秘处，没有告诉丈夫一个字。1964年春天，为了专心工作，彭梅魁拟把两个孩子送回老家。征得伯伯同意后，她把材料带回了老家。她和母亲把材料装进一个瓷瓶，埋在灶屋里，因为灶屋干燥，也不打眼。文革初期，红卫兵破“四旧”，来彭家砸过门窗。1967年夏天，彭梅魁和丈夫赶回老家，把那包材料挖出来，请弟弟彭康志葬在父亲、叔叔墓旁的自留地里。到了11月，彭康志担心手稿受潮，又挖出来，先后藏在老屋的阁楼上、猪栏边的草窝里，躲过了一次搜查。1969年4月，彭梅魁又把材料带回北京，专门做了一个带夹层的小樟木箱子，把材料放进夹层里。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彭梅魁一家也搬进防震棚里。她背着一个旧书包，日夜不离身，睡觉时把书包带子缠在手腕上。只有她丈夫知道，书包里有她伯伯的手稿。1978年春天，彭梅魁找到已经复出的黄克诚，说出了手稿的由来。她问：“这些手稿是上交中央，还是自己保存？”饱经沧桑的黄克诚说：“自己保存难，容易损坏，我看还是上交党中央好。现在中央很忙，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再上交吧。”彭德怀追悼大会之后，黄克诚认为时机已经成熟。1979年1月4日上午，他神色凝重，走进中共中央秘书长胡耀邦的办公室，送呈了已秘密保存十七年的那包手稿。胡耀邦满脸疑惑，接过手稿就看，越看越激动。看到彭德怀在1960年4月写的一段话，他情不自禁，拍案叫好。1982年3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彭德怀自述》一书，即以这批手稿以及囚禁中所写的交代材料为基础整理编辑。书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加印200万册，仍供不应求。没有动员、组织，少有公款购买，此书创造了中国领导人回忆录销量的最高纪录。

《彭德怀自述》一书封面

    彭德怀去世后，专案组已奉命将带有他笔迹的书籍、纸张全部烧毁，只留下“罪证”材料。所以，彭德怀的这些手稿得以保全，尤为难得。

    故居的新生

    1980年至1983年，湘潭县政府对故居进行维修，加建了保护性的围墙，“故居”从此有了一个院子。1982年，邓小平题写了“彭德怀同志故居”七个大字。

故居名称由邓小平题写

    值得一提的是，邓小平复出之后，积极推动为彭德怀平反。如在1978年12月，他亲笔修改悼词，冲破某些阻力，给予彭高度评价，并在追悼会上亲致悼词。1983年8月1日，彭德怀故居正式对外开放。

彭德怀铜像

    1998年，彭德怀诞辰100周年，中宣部批准在乌石塑建一尊铜像；全面维修彭德怀故居，复原彭德怀1961年回乡调查时的故居情境。1998年10月，彭德怀纪念馆建成开馆，江泽民题写馆名。

彭德怀纪念馆

    2001年6月，彭德怀故居成为全国重点文物。

    回归青山

    据说，乌石峰是南岳七十二峰之一。在故居的后面，在巍峨苍翠的乌石峰下，安葬了彭德怀的骨灰，今名“德怀墓”。原来，彭德怀临终前，数次对侄女彭梅魁、彭钢留言，要求在自己死后把骨灰送回老家埋起来，与两位弟弟葬在一起。1996年12月17日，彭德怀的七位侄儿侄女联名向中央写信，请求：“遵照伯伯的最后的遗愿，在1998年10月彭德怀同志百年诞辰纪念时，将他的骨灰从八宝山革命公墓迁至湖南湘潭故里，与他的两个烈士弟弟葬在一起。”翌年5月，胡锦涛、温家宝等人签阅同意，并指示：“在时间上，可与百周年纪念活动错开。”1998年12月28日，彭德怀骨灰迁葬乌石，魂归故里。他没有子女。手捧骨灰盒的，是他的侄女彭钢少将。墓碑是一颗巨大的黑色菱形花岗岩，寓意“乌石”。

彭德怀之墓

“乌石”有棱有角

    这颗“乌石”乌黑铮亮、有棱有角，象征着墓主坦荡、耿直、敢于坚持真理的品德与个性。不到近旁，看不到这颗“乌石”，因为它已融入青山。将骨灰迁葬家乡，彭德怀不是开国元勋中的第一个。此前， 叶剑英的骨灰于1987年安葬在广州起义烈士陵园，王树声大将的骨灰于1994年迁葬在麻城烈士陵园。彭德怀“落叶归根”后，又有杨尚昆（2001年）、习仲勋（2008年）、贺龙（2009年）、华国锋（2011年）、陈赓（2011年）等人的骨灰迁葬（或安葬）于各自的家乡。

    在彭德怀故居周边

    打开导航，以彭德怀故居为中心，以100公里为半径，您会发现还有许多人文景观：周小舟故居，相距7公里；隐山，宋朝理学家周敦颐、胡安国（朱熹之师祖）先后在此隐居，故得名“隐山”，被视为“湖湘文化发源地”，相距9公里；宋楚瑜先生（台湾亲民党主席）祖居地，相距15公里；湘乡市东山学校（毛泽东、陈赓、萧三等人母校，1895年开始招生），相距16公里；王闿运（清末名士，《湘军志》作者）故里，相距24公里；陈赓大将故居，相距25公里；

湘乡市陈赓故居

    卢冬生（红军骁将）故居，相距27公里；谭政大将故居，相距28公里；“黎氏八骏”（黎锦熙、黎锦晖等八兄弟）故里（中路铺镇菱角村长塘组），相距35公里；刘锦棠（晚清收复新疆主将）故里，相距38公里；毛泽东故居，相距40公里；齐白石故居，相距41公里；唐群英（同盟会第一位女会员）故居，相距44公里；曾国藩故居（富厚堂），相距51公里。刘少奇故居，相距51公里；蔡和森、蔡畅故居，相距55公里；

双峰县蔡和森、蔡畅故居

    马英九祖居（白石镇寺门前），相距56公里；南岳大庙，相距61公里；杨得志上将故居，相距67公里；罗泽南（湘军名将）故里，相距72公里；岳麓书院，相距80公里；肖劲光大将故居，相距80公里；彭玉麟（湘军名将）故居，相距81公里；左权将军故居，相距91公里；王船山（明末清初思想家）故居，相距96公里；……列举了这样多的人文景点，不知道您有什么感觉？是山川毓秀，还是源远流长，或者只是偶然？是星光灿烂、众星拱月，还是新陈代谢，各领风骚？其实，斗转星移，有的星星光芒依旧，有的星星已暗淡无光，而流星只有划破天际那瞬间辉煌。有些小溪已经汇流成河，日夜奔海，汩汩滔滔；有些小溪已经留在田野，滋养大地，悄无声息。再过几天就是11月29日，就是彭德怀辞世五十周年，谨以此文纪念。

    主要参考资料：

    《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
    《彭门风雨》，滕叙兖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出版；
    彭德怀纪念馆展示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