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光:我父亲秋收起义上的井冈山,那时师长、团长跑了多少,可他没动摇。干了几十年革命,父亲对毛主席充满崇敬之情,怎么可能去害他呢?这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啊。
历史总有还原其真面目的那一天,即使人们不关注了,真相也永远有价值有意义。
1982年黄永胜与家人在青岛合影。前排左起:黄扉扉、黄永胜、黄乐乐、黄果果、后排左起:吴露、黄春耀、项林、黄春光、谭笑。
从黄纯光到黄春光
我生于1943年冬天,正逢日寇扫荡,我生在保定县一个山洞里,所以小名叫“冬洞”。
生我之前死了个男孩,生我之后又死了一个,加上3-4个月时,父亲带着我行军去延安,沿途照顾,所以特别心疼我。
父亲可能打过我的弟弟们,但从没打过我,我小时候叫黄纯光,按家谱,我属“纯”字辈,可上小学时我怎么也写不好绞丝旁,每次纯字都写得特别大,就和父亲嚷嚷着要改名,他拿我没办法,就叫我黄春光了。
父亲个子高,1.78米左右,真正的南人北相。他湖北口音浓,很多人都听不懂,像大多数军事干部一样,他沉默寡言,不怎么和子女沟通。看我们成绩不好,他也会骂,他只上过三年学,完全靠自学成才,他喜欢读书,每次我给他背古诗,他都特别高兴。
回家晚了没饭吃
从小到大,很难见到父亲。辽沈战役时,我们住在哈尔滨,他偶尔回来开会、休整。这是部队习惯,每次大战结束,领导们便回来放松,听戏、跳舞、玩,因为谁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面。
后来我听父亲的参谋说,跟黄永胜打仗,特轻松,因为他对部队比你都熟悉,敌情判断比你都准确,所以没事干,但打完仗特累,因为清点战利品、安置俘虏等,他从来不管。
1950年,我到广州上小学,国民党飞机常来轰炸,那时广州人都穿木屐,满街噼里啪啦声,敌机一来,他们就都站着不走了,怕飞机上能听见。其实敌机目标是电厂、水厂,谁炸他们?
那时小,不知道害怕。司令部办公楼后有防空洞,也没人去,只是我们这些小孩往里面钻,黑灯瞎火地自己吓唬自己。那时也常打架玩,管你是谁的孩子,照打不误,我个子高,没吃过亏。
父亲忙,就让警卫员管,小战士们偷懒,有段时间天天带我出操、跑圈。在学校,我母亲是校长,所以我还算老实,学习成绩较好。但小孩都淘气,有时在泳池里一泡就是半天,错过午饭时间,父亲就不给饭吃。总之,他吃完就收桌子,不回来就饿着。上初中后,父亲说不能搞特殊化,让我去大食堂吃,不许在家吃。
高考考得不理想
1962年,“反攻大陆”风声紧,广州紧急征兵,那年我正准备高考,学校也不让我报名。结果闲话出来了,说司令员的孩子都不当兵,看来危险大,都别去了。为了影响,只好让我入伍。我倒也没多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呗。父亲说:我的孩子,当兵也会是个好兵。
6月,我被分到海口的一个通讯营,天特别热,每天练习收放线,背着200米的钢包铜线跑来回,一天下来,浑身都湿透了,累得什么都顾不上。这时,单位突然决定让我继续考大学,但不能回广州,也没参考书,临时给我找了一套高中课本,这让我怎么考?
我本想考“哈军工”,结果考上了长沙铁道学院。可我不想去地方院校,从小生在部队,有军人情结,最后母亲让我去了西安通讯兵工程学院。董必武的孩子,还有李小琳,都从这里毕业。
当上“造反派”
军校很严,除了晚饭后有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其他都被安排得满满的,纪律面前,所有人都一样。学员们平时受压抑,“文革”开始后,开始贴大字报。领导很惊讶,把我叫去说,别人造反我能理解,他爹是伪保长,你造反,我不理解。
我也贴大字报,但不往死里整人。一次要批斗院政委,他连夜叫我去,问到底要批什么,他好准备一下。我就去找柳传志,他是负责人,我问你们准备怎么批?别批不到点儿上。就这么把内容给套了出来,马上让政委去准备。
第二天批斗时,大家给政委挂上牌子,那么细的铁丝,勒得脖子很痛。我就说: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咱们可别让另一派抓住把柄啊。大家问怎么办,我说反正牌子也挂过了,就别再挂了。就这么帮政委解了围。以后和柳传志见面,他直夸我有水平。
父亲和林彪关系一般
今天看“文革”挺荒唐,但当时确实一腔热血,发自内心,想装都装不出来。这与多年教育、宣传中的“造神运动”分不开。
刚开始,我们这派受压,写大字报没墨,贴大字报没浆糊,另一派要什么有什么。一气之下,跑到北京,聂老总知道后,给我父亲打电话,让他管教我。父亲当晚在电话里就和我吵了起来,他说有人幕后指使,我说没有,你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
父亲那时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度也受冲击,和一些老同志被林彪保护在京西宾馆。其实父亲和林彪关系一般,林彪这人就这个性格,和任何人都不讲哥们义气那一套,在家里,父亲很少提林彪,偶尔会说“林总身体最近不好”。
解放后,父亲已经戒烟了,当上总参谋长后,又开始抽烟,那时他压力很大,江青很早就放出话来,说总长这次又选错人了。
想上战场没去成
在我印象中,父亲很少休星期天,每天工作再晚,第二天八点一定到办公室。三年“自然灾害”时,他下基层检查,部队要送他10-20只鸡,他不要。结果人家给送上门来了,父亲大怒,当场就骂了起来,说不拿走就扔到珠江里。秘书劝他,鸡送回去也死了,干脆送干部食堂让大家改善生活吧,父亲才同意了。
大学毕业时,我准备去海军,都和李作鹏说好了,结果那天他心脏病住院没上班,吴法宪就说到空军来吧,硬是把我的分配表拿去填了,父亲在一边笑,不置可否。分配表上要签字,父亲不签,是别人代签的。
我说去空军可以,但我想去前线,吴法宪说太危险,没同意。
我先在蒙自机场工作了一段,吴法宪说让我去体验一下打仗的滋味。那里很艰苦,不久调到天津杨村“防突击办公室”当参谋。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913”那天,我一上班,同事说昨晚北戴河跑了一架飞机,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大事了。到消息被确认,我和大家一样,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父亲知道后,大声说:跑什么跑?害死人!他连喊了好几遍。
国庆节后,我被软禁了,接着被关起来审查。我什么事也没干过,不怎么担心,只是觉得心里没底。在审查期间,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录像,是王飞等人的审讯记录,看到他们说策划劫持“黄吴李邱”等人去广州,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这说明我父亲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我父亲秋收起义上的井冈山,那时师长、团长跑了多少,可他没动摇。干了几十年革命,父亲对毛主席充满崇敬之情,怎么可能去害他呢?这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啊。
4年多的时间,每天就是看材料写材料,专案组常拿来吴法宪儿子的交代材料,让我确认,和他爹一样,说了好多没影儿的事。
当上了副厂长
经过漫长的审查,最后结论是我听信谣言、攻击中央领导(就是说江青的坏话),但不予追究。虽然我不太同意,但想到再审查四年,谁也受不了,反正也不予追究,就签字同意了。
出来后,几个子女一起想见父亲,但父亲不见,说不能以这种身份面对孩子。
我单独去见,他同意了,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他伟岸的军人形象完全消失了,背也驼了,人很苍老。他在狱中患了帕金森症,没人照顾,上厕所要自己爬着去。我让他注意营养,他一声苦笑:“儿子,这是监狱啊。”
我后来被分配到京郊的部队农场工作,1975年大裁军,要把我分配到偏远地区,我不同意,1976年,毛主席去世,长辈们劝我:“小冬洞,赶快离开北京吧,在‘四人帮’眼皮底下,早晚要被害死的。”就这么,我服从分配,到广东韶关一个厂去当副厂长,还好,领导是“南下干部”,很正直,对我比较关照。
我晚年过得还好
粉碎“四人帮”时,我们都很高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父亲被审判的消息的,我也看了电视直播的审判全过程,我想看看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后来父亲保外就医,领导让两个子女去照顾他,我和老三去了,我是长子,老三当时太苦了,在一个锰矿工作,离最近的小镇还有10多公里,去照顾父亲,多少能改善一点他的生活条件。1983年,父亲去世,只活了73岁,他临终时,说相信党最终能正确评价历史,他没说人民,因为他仍然相信党。
我后来下海经商,做商人我也是个好商人,后来公司倒闭,总的来说晚年过得还好。对于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太多提了,历史总有还原其真面目的那一天,即使人们不关注了,真相也永远有价值有意义。更何况,也不能说今天的年轻人不关心过去,网上就有网友自发建的我父亲的纪念网站,很多年轻人在里面表达了敬重之情,我谢谢他们。
黄永胜
黄永胜与妻子和四个儿子的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