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民,1915年出生于菲律宾宿务市,祖籍福建泉州鲤城区江南街道亭店社区,陕北公学校友。他是一位在抗日战争中英勇献身的爱国华侨,其事迹至今仍激励着后人。
老校友的抗日故事,让我们深刻体会到那个时代背景下,个人命运与国家兴亡紧密相连的悲壮与崇高。这些故事,如同穿越时空的信使,向我们讲述着陕北公学里的老校友,如何在大时代洪流中绽放出不朽的光芒。他们的名字,或许并未广为人知,但他们的精神,却如同璀璨星辰,永远照亮着后人前行的道路。 ——编者按
施纯亮和杨志民同是旅菲回国抗战华侨青年,杨志民先到延安,他们共同在延安学习生活过,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施纯亮先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为了纪念旅居菲律宾华侨杨志民,在抗战时期回国参战的爱国精神,写的《火样的革命热情青松似的革命性格》——记杨志民同志的文章全文如下:
战友回忆文章
我和杨志民同志相处期间,他留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四十多年过去了,仍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杨志民同志是福建泉州市亭店村人,侨居在菲律宾宿务市。抗战爆发不久,他就毅然抛弃富裕的家庭生活,同其他五位华侨青年在党组织指导下,于1937年11月间从宿务市回国,投奔革命圣地延安。
他们是抗战开始后,菲律宾华侨青年回国投奔延安较早的一批。当时,我和一些想投奔延安但仍在犹豫中的华侨青年学生,曾敬慕地称他们为“开路先锋”。当我们知道有六位宿务的华侨青年,前几天已经路过岷尼拉,回国直接去延安时,我和几位同学激动万分,纷纷下了决心:“开路先锋已经出动了,我们还犹豫什么?要快跟上去!”不久,我就和另外三位同学,冲破各种困难,紧跟“开路先锋”,回国投奔延安了。
到延安后,我立即打听这六位“开路先锋”。得知他们已在几个月前胜利到达延安,进入陕北公学学习。我马上到“陕公”找他们。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杨志民同志。我十分高兴地对他说:“你们是开路先锋,我们在你们的鼓舞下,也紧跟上来了。一定还有许多人,会跟你们走这条道路。”
杨志民热情地拉住我的手,笑着看了我好一会,然后既严肃又谦逊地纠正我的话说:“真正的开路先锋,是共产党,我们是党指挥下的战士。在菲律宾时,我就相信,和我们走同一条道路的,一定有成千上万个华侨青年,绝不只是我们几个。”
后来,我也进“陕公”学习。不久,我和杨志民都被抽调到“陕公”廿二队一区队,并编在一个班里。
杨志民表面上的性情比较沉静,对人似乎有些冷漠、孤傲。可是,一经接触,我才发现,他是怀着一颗多么火热的心,不论对革命事业,对同志,都那么忠诚和热情。刚一到班里,他就关心地问我:读过些什么理论书?还缺少什么学习材料?并详细地向我介绍“陕公”的教育方针、学习方法和要求。
他一听说我没有笔记本子,就亲自去帮我买来几张有光纸和新闻纸,亲手替我装订起两本学习笔记本子。又带我进城到书店里,挑选购买了一些基本理论书:《列宁主义概论》《社会科学概论》《中国近代革命运动史》等。还细心地向我介绍每本书的要点、重点等。
过了几天,他知道我很快地将《列宁主义概论》一书读完了,就关心地问我:“你认为列宁主义的最主要中心是什么?”我回答说:“是战略与策略问题。”他说:“可见,你并没有领会书本的主要精神。斯大林论述列宁主义的中心问题,是无产阶级专政问题;战略与策略也是为实现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服务的。”于是,我又将这本书从头认真地读了一遍,觉得杨志民讲得很有道理。从此,我们就常在一起读书,共同探讨研究问题,使我获益不浅。
杨志民在生活上也无微不至地关心同志。我和他睡在同一条炕上,夜间,他经常帮助班里的一些同志盖棉被,那时虽已是春天,但延安是大陆性气候,中午时太阳暖烘烘,可是一到夜间,气温仍相当低,对我们这些在热带长大的人,仍感到寒冷,是一个极大威胁。
我虽然有一条薄棉被,可是,由于没有烧炕的柴禾,土炕是冰冷的。我又没有铺垫的东西,到下半夜就常被冻醒,在被窝里冷得发抖。有一天夜里;我却睡得很暖和,一觉睡到起床号吹响。跳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杨志民将他的大衣盖在我的被子上。我很感动,想说几句感激的话,他却没有让我开口,笑着说:“我的棉被厚,再盖上大衣就热得睡不着了,大衣给你盖,正好,你暖和了,而我既不冷,又不太热。”其实,他的棉被也并不比我的厚多少。
大概是五月里,我生了病,头疼发热,不能起床。那几天,正好世界青联、学联的代表团访问延安。为扩大国际影响,搞好国际统一战线,延安倾城出动热烈欢迎,党中央的有关首长也亲自参加欢迎,延安热闹得像过节。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出动参加各种欢迎活动。可是,我却偏在这时候生病,心里又着急又难过。班里的同学都去参加欢迎活动了,杨志民却主动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留下来陪伴和照顾我。他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似的,细心照料我,安慰我,帮助我取药、弄饭,还特意到校外一家小饭馆里买白面馍馍给我吃,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吃到的东西。那时,我怀念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兄弟姐妹,有一次不禁想得暗自掉泪。为怕让杨志民看到,我装睡觉,将头蒙在被子里。
第二天,退了烧,杨志民扶我到门外朝阳的墙跟晒太阳。他挨着我沉静地坐了一阵,突然问道:“想家了?”我摇摇头说:“不想。”他脸色变得严肃了,说:“不对,我晓得,昨天你想家哭了。这也不奇怪,初离开家,又离得这样远,信也无法通,偶尔想一想,也难免,也并不丢脸,我有时也想家。不过,你不应该说不想家。做一个革命者,一定要忠诚坦白,不作假事,不说假话。”我听了很惭愧,就将自己的思想如实地对他谈了。从此,我们互相之间的感情更亲切了,我很愿意向他谈自己的思想活动,他也总是热诚地帮我提高认识。后来,我发现,班里许多同志,都同杨志民相处得很密切,有事总喜欢找他商量。
那时,在党的正确路线指引下,我党在敌后的力量迅猛地发展壮大,我们的军队扩大了好几倍,开辟和建立了许多敌后抗日根据地,各地纷纷向党中央要求派干部。学校组织上也不断号召和组织大家到前线去,到敌后去,许多同学都响应号召上前线了。我满怀热情地多次响应号召,但都没有被批准,而要我继续留校学习。我感到受很大委屈,就告诉了杨志民。他说:“你刚入校几天,什么课程也未学,怎么就要急着出去工作?”我说:“《毕业上前线》那首歌里不是说:‘国难已经逼到了眉尖,谁还有心长期钻研’?我想立即上前线!”他又一次严肃地说:“革命热情还得加实际精神,这是《列宁主义概论》里讲的,学过又忘了?你革命热情高,很宝贵,可是,你当前的实际情况,还有两个重要问题没有解决,组织上不会让你马上到前线去的。”我急忙问是哪两个问题。他说:“第一,你对革命的一些基本理论和党的路线政策,还没有最起码地学一学,很多问题还认识不清楚,直截了当说吧,你的思想觉悟还不高。你要好好下功夫学习提高,出去工作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第二,你的组织问题。入党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希望你争取在这里把这个问题解决,再出去工作。这可是个政治生命问题,第一生命问题呀!”我听了他这些肺腑之言,深受感动!
过了不久,他多次找我详细地了解我的经历、家庭状况、社会关系以及对党的认识等。然后,要我写个详细的自传交给他,并问道:“自传一定要真实,半点也不能说假话,能做到吗?”我庄重地回答道:“一定能做到!”我把自传交给他不久,他对我说:“组织上根据你来校后的表现,审查了你的历史情况,认为是好的。现在,你可以正式向党写入党申请书了。”我激动地问道:“我能够当共产党员吗?”他说:“我看可以。不过要经过组织上讨论批准。要是不批准,你说怎么办?”我说:“只要有一口气,我就努力学习、工作,争取做个共产党员!”他满意地点头,说:“这就对了!我们都应该把一切全贡献给党。”后来,又经过党支部负责人的两次谈话,我很快地就被批准入党了。在举行入党宣誓仪式后,党支部负责人梁湘同志告诉我:“你的党小组长,就是杨志民。以后,你就在他那个小组里过组织生活。”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在党内生活中,党小组长已变换了许多,可是,对我入党后这第一个小组长,印象最深刻,他对我的入党教育和政治上的热诚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
杨志民对同志热情、谦虚,对自己却是严格的。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
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队到外面搞一天野营训练。这对我来说是很新奇的,虽然又要练紧急集合,又要背着背包行军、爬山,可是我总觉得很有趣。出发前,正好杨志民身体不舒服,疝气又正好发作,行走有困难。
我劝他向领导上请假,不必参加。他却说:“要是真上战场,敌人打来了,还好请假吗?去向敌人请假吗?要求敌人等我病好了再来吗?”我说:“这又不是真上战场。”他听了很不高兴,说:“我看你呀,还带着一脑子小资产阶级的不切合实际思想,你当这是做游戏吗?我们在这里学习的每一个课目,都是为了准备上战场,同敌人真刀真枪干!”他坚持参加了这次野营训练,一路上咬牙坚持,不掉队,还抢着帮别人背东西。当天晚上返校途中,作了最后一个训练课目:包围搜索一个小山头的残敌。这是较艰苦的,要分散成小组,冒着漆黑的夜色,漫山遍野地搜索,爬山、跳沟坎、登悬崖、钻小树丛,个个累得浑身衣裳汗湿透。杨志民尽管身体不好,却一步也不拉下,冲锋陷阵,做得那么认真,真像是上了战场一样,还不断向身旁的同志做鼓动工作。可是,回到学校,他已累得不能动弹了。
1938年六月底,我们队的学习基本上结业了,大部分同学已纷纷离校奔赴前线和敌后,我也被批准到华北八路军去工作。和我同路去华北的,还有黄再生和孙xx(已忘他的名字)。这两位同志,都是和杨志民同路从宿务回来的。命令公布后,杨志民将我们三人召集在一起,恳切地说:“你们被批准上前线,我为你们高兴!你们还要走很长的路,我身边还剩有点钱,分给你们每人一块钱,在路上也好买碗茶水喝。”
当时,我早已身无分文,当拿到他给的这一元钱的票子时,真是激动万分!这不是一张普通的钞票,而是一个革命同志火热的心呀!这张钞票,我保存好长时间,再困难也舍不得用掉。
我们出发的那天早晨,杨志民很早就起床,帮我们整理行装,并一再嘱咐道:“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互相关心帮助。”我问他:“你准备到哪里工作?”他说:“现在还不晓得。听从组织安排,叫到哪里就到哪里。”我问:“你是不是要参加华侨工作团回南洋去?”他说:“这也要看组织上的安排,党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不过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能在祖国的土地上战斗一辈子,把我的全部力量贡献给祖国。祖国需要时,我随时准备献出我的生命。”他又说:“这一次,也说不定是我们最后分别。那也不要紧。我们是共产党员,就是要随时准备为革命献身的。”
那天早晨,我们出发去华北各地的有几十位同志,其中有好几位是我们区队的华侨青年。杨志民和其他许多留校的同学以及领导同志,将我们送出学校大门外,又沿着城东飞机场向东送了好远。大家一起慷慨激昂地高唱着《再会吧,在前线上》歌子,依依惜别:
“再会吧,在前线上!
民族已到生死关头,抗战已到紧要时候。怕什么流血,什么牺牲!坚决抵抗!
把残暴的日本野兽,都赶出中国的地方!中华民族儿女们,慷慨悲歌上战场,的海一二不复失地誓不还乡!……”
我们离开时,杨志民送我们走了好远,才停下步,我再次同他握别,然后昂首阔步向东方进发。那天的晨雾很浓,走出几十步,我和黄再生等几位同志再次回过头,想再看看杨志民,但被浓雾遮住,看不见了。我们就大声喊道:“在前线上再见!”听到了远处传来杨志民同志亲切而坚定的声音:“在前线上再见!祝你们胜利!……
光阴荏苒,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和杨志民同志却再没有见过面。1939年春天和冬天,我曾两次回延安,都急切地打听他的消息。有人告诉我说,杨志民同志在我去华北不久后,也分配去华北晋东南根据地工作了。但我打听不到他的具体工作单位,后来,还听到有人传说:杨志民同志在敌寇扫荡中牺性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无法找到他是否确已牺牲的证明,也打听不到他离开延安后的具体情况。只有他那火一般的革命热情,和他那青松似的挺拔、正直的性格,永远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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