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红网记者采访王定烈时,他向中红网赠书。(中红网强静摄)
王定烈将军题写的“中国红博”题名。(中红网红色图库)【查看大图】
挺长的一段时间,部队没有仗打,大家就这样识字、学唱国际歌、训练刀矛,日子过得很快乐。那时是真正的官兵一致,记得有一次副军长罗南辉到我们连队,战士们死缠烂打,要他唱歌,他就大大方方地开始唱了。罗军长面部有痉挛的毛病,这样一来就特别适合唱戏,可以边唱边挤眉弄眼,做出极端丰富的表情。那天他唱《梁山泊与祝英台》,唱到‘锣鼓紧紧筛,闲言都踢开,听我唱个祝英台,山泊访友来’时,突然一把拉我上了台,‘情真意切’地向我作了一揖,还拉了个长音——‘英弟…’只见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也跟着傻笑吧,呵呵。
中红网:红军的部队,就是一个大家庭啊!
王定烈:当然是这样,不过清闲日子其实也没过多久,因为四川军阀正在准备攻势。他们不来便罢,一来就是六路大包围,很快我的第一次战斗也不期而至了。
有一天我们连去上八庙向群众做宣传,口号正喊得起劲呢,也不知怎么地,敌人突然就从一条沟边冒了出来。我们33军是一支只有人,没有枪的部队。比如我们班就只有班长一个人有枪,我们这些新兵每人就只有两颗手榴弹,挂在脖子上。那天非常不巧,班长的枪只响了两声就卡了壳,没办法,这就是我们四川造的破枪,质量是这样的低劣。“妈的,快撤!”我们断后的鄢指导员喊得声调都变了,我们这才如梦方醒,“妈呀,快跑!”大家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山上狂奔。我的鞋子跑没了,可还是摔了好几个大跟头,满身满脸都是泥巴。 我们一口气跑到南坝场,天色已是傍晚。炊事员给我们开饭,刚把饭端上来,只见大家一哄而起,抢得起劲。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抢,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我的耳朵都快听不见了,接着又是轰轰轰好几声,我们的人就像镰刀砍谷子,倒下了一大片。你猜怎么着?
中红网:是敌人打炮了,或者空袭了?
王定烈:不是的,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新兵把手榴弹挂在脖子上,由于抢饭时挤得实在太紧,就把引信给挤开了。只见地上躺的人,有的脑袋开花,有的流出肠子,有的缺了下巴,还有的找胳膊找腿的,趴在地上哭嚎的,真是惨不忍睹。我虽然没有抢到饭,这时却在一边昏天黑地的呕吐着,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死呢?
埋完死人,连长集合清点人数,除了死的以外,点到许多人的名字时都没有人应答,显然他们是被吓回家的。我一块来参军的6个本家兄弟,一会儿功夫跑了5个,结果每喊到姓王的名子都半天没人应。连长气坏了,我也觉得好没面子。
受这次刺激后,每次打仗我都是腿肚子发软,心里七上八下。我不禁开始崇拜我们连里的老革命,最不怕子弹的鄢指导员了。
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自己变得勇敢一点,就认真地向他请教道:“指导员,怎么样就能勇敢了?”
“把你的洋头(指中分头)剃了,长褂子剪了,自然就勇敢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飞也似的跑到剃头铺子,不一会,我就变成了一个穿着短褂的“秃瓢”,跑到了鄢指导员跟前。
“哎呀,你怎么,嘿嘿嘿…” 鄢指导员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指导员,你耍我!”我看他笑,自然生气。
“要记住一句话,你才能变得勇敢——贪生不生,笑死不死,为穷人打天下还怕死么?只要敢豁出去冲,子弹不找你,它怕了你了。”说罢他把衣服一脱,我简直开了眼界。他什么伤没受过啊,炮弹片、子弹、刺刀、大刀片的痕迹,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数数吧,一共八处,你看我死不了吧?好好跟着我学吧。哈哈!”
中红网:从此以后,您就再也不怕子弹了吧?
王定烈:是的,不怎么怕了,我敢于冲锋,自然就有缴获了,很快我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枪。可是我一打到兴头上,就经常违反射击纪律,喜欢在向敌人开火的时候多打上个三、五枪,结果常常被罚手举步枪过头,面壁几个小时。虽然胳膊很酸,但是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中红网:王老,你快乐,是因为告别了从前的那个怯懦的自己,完成了一个男孩到军人的转变,也越来越像自己的偶像鄢指导员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兵了。你在军营里慢慢长大,红四方面军也在无数个王定烈的成长中慢慢发展壮大。纵观其发展史,可谓光荣与奇迹并存。方面军的前身鄂东军,是由1927年11月黄麻起义暴动农民编成的。起义失败后,率72条好汉上木兰山打游击的传奇将军吴光浩绝没想到,仅仅四年多的时间,四方面军就已经从72人发展到四万五千余人,控制了鄂豫皖三省26县计四万余平方公里的土地。而到了1933年你参军的时候,转移到川陕边境的四方面军全军已有八万余人,控制了两省27县五万余平方公里的土地。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军的大发展,正如你的三字顺口溜所说:“反列强,救国魂;反官僚,救百姓。”这样的军队怎能不得民心呢?
“看保卫干部那圆睁的怒目,他不会真把我给毙了吧”
王定烈:川兵冲上来,我们就和他拼命,很长一段时间,我所理解的勇敢就是如此。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因为我接触过不少作战特别勇敢的老兵,他们大多有过一段被组织怀疑的经历,其中有些人甚至差点就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所以重新获得信任以后,他们作战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这条命是赚来的,就不拿死当回事儿了。
中红网:你说的就是肃反吧?红军到了四川,肃反还那么厉害吗?
王定烈:红军在鄂豫皖怎样肃反我没见过,可是在我所在的33军,简直无人可以幸免被怀疑和审查。我记得张国焘说所有红军指战员都得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于是我们团的政委陈其双就积极执行张国焘那一套极左路线,看谁不顺眼,就说谁是反革命、‘AB团’,而被他说的人自然就得被组织审查,有的人还被殴打、禁闭,甚至枪毙。可是我们这些战士真的不懂究竟该怎样做政委才不怀疑我们,我们还管‘AB团’叫屙屁蛋哩,怎么能理解他给我们定的那些罪名呢?于是大家天天都提心吊胆,有的人干脆开了小差,或者投敌了。
我天天小心翼翼,生怕出事。可像我这样一个普通战士,还能教大家识字,显然就是一件很值得领导怀疑的事。我很快就被带到团部审查,他们的理由就是——既然你能上得起高小,那你肯定就是有钱人的孩子,于是就让我坦白交代家里有多少人,多少地,多少财产,做过什么坏事。我说:“我家里真的很穷,家乡和我一起来参军又熟悉我们家情况的人有好几十,他们可以证明我的出身。”我这样反复和保卫干部讲,可他哪里听得进去,一个大嘴巴打过来,厉声呵斥道:“休想欺骗组织!”我真的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浑身筛糠,冷汗流得到处都是。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了?看保卫干部那圆睁的怒目,他不会真把我给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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