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婚姻,两段革命行程中的伴侣”
中红网:你前面提到萧锋将军与萧曼玉从相识、相交到结成革命伴侣的故事,能不能把家庭这方面的情况再给大家详细介绍一下? 萧南溪:好的。我父亲一生有过两次难忘的爱情。第一次就是前面所说的他青少年时期的战友萧曼玉,那是他刻骨铭心的真爱。他们在渡船上相识,在战斗中相知、相恋。萧曼玉是我父亲的识字老师,引导他写日记、学文化。十六七岁,他们在信(信丰)康(南康)南(南浔)根据地开展红区的政权建设和武装斗争,亲密无间,团结战斗。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结为革命伴侣。 婚礼是在野外举行的。那是在金色的9月里,古陂墟的枫叶红了的时候,我父亲和萧曼玉结婚了。信康南少共中心县委组织部长萧祖培当主婚人,在古陂圩后垅山皎洁的月光下,他们五个人席地而坐,两壶米酒、一斤花生米、一斤糖果,算是佳肴美餐。明月高悬,一束束月光从树枝中钻出来,象是争着来看热闹似的。月光撒在地上,斑斑点点,象涂描的一幅银色花案。一阵和风,树叶沙沙,象是奏出的一曲美妙动听的音乐。 在萧祖培的主持下,新郎新娘拜了月婆婆,喝了交杯酒,盟了誓约。酒过三巡,萧曼玉兴奋的赋诗一首:“野外婚礼古来稀,月下拜堂堪成奇,不是曼玉创新俗,实为蒋家王朝逼。”大伙齐声喝彩,要我父亲也和一首。他想了想,憋出一句顺口溜:“二斤米酒醉心田,我与老师结良缘,婚后更比婚前爱,携手共铸新江山。”简朴的婚礼一直闹到月亮偏西方散。我父亲和萧曼玉两颗相爱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在残酷的战争年代,草地就是他们的婚床,频繁的战斗就是他们的蜜月。 可惜1934年8月,时任吉安县(当时叫公略县)少共书记的萧曼玉,在机关干部转移时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死了,死时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儿子,那是我父亲和萧曼玉爱情的结晶! 我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就是我的母亲贡喜瑞。这也是战争年代结合的产物,后来成为相濡以沫、相伴终生的革命伴侣。 贡喜瑞出生在河北省原获鹿县(现为鹿泉市)与平山县交界的马山乡新寨村一个富裕中农的家庭。父亲是个风水先生,知书达礼。母亲是个性情豁达的农村妇女。姐妹四人,没有男孩。开明的母亲叫齐秋妮,让从小聪明好学的贡喜瑞上了小学,并送她到井陉县师范上初中。当贡喜瑞初中毕业后,女大当嫁,父母就商量着要把女儿嫁给临村大地主韩世琪家的老二韩有才。韩有才13岁,比贡喜瑞整整小七、八岁。当父母把这个决定告诉贡喜瑞时,她气得站起来,大喊:“你们就知道他家有多少房子,多少地。眼下国难当头,快亡国了,你们还有心思谈嫁闺女?”并斩钉截铁地说:“想叫我做地主的儿媳妇,没门!” 1939年夏,迎亲的时间到了,贡喜瑞被七拥八拽地拖上了花轿。吹鼓手们奏着喜庆曲调,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将花轿停在了韩家门口。当花轿抬到洞房前,贡喜瑞“噌”地从轿里冲出来,身穿白绸衣,脚穿白鞋,头带白巾,满脸白粉,像人们想象中的“白毛仙姑”一般,直向屋外的大街上跑去,把进洞房的小女婿撞得仰面朝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贡喜瑞抗婚了!打那以后,她便投身到晋察冀边区的抗日工作中去,先后担任区妇救会主任、敌工部长、县委宣传干事等职,经常以历史教师的身份出入石家庄、平山、灵寿、井陉等日伪统治区,和地下党联系,甚至打入日军司令部与日本共产党员取得联系,得到许多重要情报。贡喜瑞的事迹,被平山、井陉的妇女广为称赞。 在多次军地作战会议上,我父亲和贡喜瑞相识、相恋了。在当时平山县委书记臧伯平(解放后任高教部副部长)的撮合下,两颗纯洁真挚的心终于融合了。 1943年春节,我父母亲在河北平山县北雁村一间草房里举行了婚礼。结婚那天,部队还有战斗行动,端了觉石院的炮楼。我父亲戎装未脱,身披一身硝烟味,捧出从战场上缴获的几包香烟、糖和罐头,算是喜宴了。 中红网:这真是一对革命的伴旅! 萧南溪:我父亲因残酷的、频繁的战斗,积劳成疾,得了肺病,经常吐血。在1944年4月的华北高干会议上,聂帅在延安正在准备七大会议,得知此事后,命令我父亲尽快到延安去治疗。当时担任四分区参谋长兼老五团团长、政委的我父亲,交待完工作,办好手续,准备起程时,军区代司令员程子华把我父亲叫了去,说:“老萧呀!你此行能不能完成一个任务,协助张荣同志把军区送延安补充教导二旅的850名新兵带去?” 程代司令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萧锋,又补充强调道:“这是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迫切需要呀!” 从晋察冀到延安,按最近的路程计算也有1250公里,中间还要穿过敌寇的80公里严密封锁区,特别是重兵布防的北同蒲铁路。这850名新兵,不要说没上过战场,就连训练也没搞过。此外,为了解决延安军民的穿衣问题,还让每人背上4、5匹边区生产的白土布,更增加了行动的不便。我父亲的伤肺虽然这几个月作了一些治疗,但终因条件差,仍然剧咳不止。 我母亲当时同行,已有怀我三个月的身孕了,因而顾虑非常大,路上万一有情况,丈夫身体又不好,新兵只发3个手榴弹,又不会打仗,怎么办? 但我父亲二话没说,向军区首长表示:“拼上一死,也要把新兵带到延安。”并风趣地对我母亲说:“走啊,老婆子,日本鬼子要是知道是他萧二爷带队,会诚挚让道的。” 9月6日,我父亲带着这支队伍出发了。走了一天,来到晋察冀根据地边缘,二分区南庄。前来接应的区小队长何莲斌报告:敌人已获悉我方一批新兵要过铁路,不但加强了铁路沿线的防范,而且集中了六、七百日寇准备袭击新兵,正在向这个方向运动,情况比我父亲想象的更为严重。起初他心中想:目前最稳妥,最安全的办法是把新兵带回到军区,等情况好转了再过铁路。又一转念,不行!眼下蒋介石发动了第三次反共高潮,胡宗南准备闪击延安,日寇又严密封锁陕甘宁边区,党中央是多么需要各种支援呀! 怎么办?我父亲立即召集几名共产党员开了个紧急会议,当即果断决定:趁敌人还摸不清新兵行动路线的情况下,用一支小分队作诱饵,把敌人引开。他正想把这一打算同张荣商量。不料,张荣的马夫害怕逃跑了,张荣说要把马夫和牲口追回来,于是他回四分区去了。送新兵的事,就一下子全落在我父亲的肩上。 我父亲思前想后,派谁去带这支诱敌小分队呢?身边除了一位马夫,几名警卫员,就是身怀六甲的妻子,只有自己去最合适。 我父亲正想把这一打算同妻子说时,不料我母亲手中握着丈夫送给她的蓝色布包,说道:“诱敌小分队人员给我选好了吗?” “什么?你带诱敌小分队?!”我父亲惊疑地望着腹部凸起的妻子,禁不住大声嚷道:“不!不!决不能让你去!我要亲自去!” “锋哥!”我母亲经常这样亲密地呼唤他。这时,只见她忍着眼泪,冷静地说:“你的担子很重,又在病中,我个人是小事,把这些战士带出去,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是大事。别再犹豫了,就这样定了!” 我母亲严肃坚定的话语里,字字句句充满了对党的忠诚和对丈夫深沉的爱。她不由分说,将蓝布包塞在我父亲手里,叮嘱道:“要保护好你的日记。” 我父亲激动地握住妻子地手,充满深情的说了一句:“一定要活着到延安!” 第二天拂晓,我母亲带着富有战斗经验的警卫员曹振国、马夫和新兵中挑出来的二十几名战士出发了。行军中,他们刚巧与日寇追踪的定襄县委机关转移人员碰到一起,敌人以为他们同县委们一同转移,于是,在封锁区的一天半时间里,日寇死死盯住他们不放。我母亲他们把骡子后面绑上扫帚,故意搞的声势浩大,牵着敌人的鼻子兜圈子,最后被敌人逼上了上下40里地的白佛堂高峰(海拔1634米)。敌人发现上了当,放火烧山,情况十分危急。后面是敌人,前面是悬崖陡壁,我母亲和战士们抱着必死的信念,决不能被日寇俘虏,决定跳崖。就在这时,曹振国急中生智,叫大家把绑腿脱下,一头拴在骡子身上,一头放下去,保护着我母亲和大家一个个摸下去。马夫在最后下去前,被日寇的飞弹击中牺牲了。就这样,我母亲他们出人意料地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这当口,利用诱敌小分队为我父亲他们争取出来的一天半时间,避开了敌人,在白村、高磁、下合村,迅速通过了封锁线。我父亲带着新兵趟过滹沱河,过大村南金山铺时,听群众说,日寇刚从这里经过,向奇村追八路的新兵去了。萧锋知道这是赶上来追他们的敌人,何不利用敌人把我们带过日寇的同浦路封锁线呢?想到这里,他把做掩护的一个排放在前面,让新兵紧跟着,与左翼的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平行地向鱼龙沟山区小跑前进,顺利地通过了同浦铁路封锁线,而鬼子却毫无察觉。向西走出5里路了,敌人才追过来。听到身后传来的枪声,我父亲打趣地对大家说:“鬼子欢送我们过铁路喽!” 通讯员李嗣问我父亲:“萧参谋长(1943年8月,我父亲被任命为四分区副参谋长),您怎么算得那么准?” 我父亲说:“这不靠数学公式演算,是靠多年的作战实践,要胆大还要心细。” 走了两天,我父亲有意放慢了行军速度,以等候诱敌分队回来。他先后派出人员到唐头沟、南庄一线去寻找。连续等了3天,音信杳无。我父亲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由于劳累,他的病有些复发,咳嗽时带有血丝。 “难道她们……”萧锋不敢再往下想。夜深了,还睡不着,他点上油灯,写起了日记。 天慢慢亮了,我父亲突然听到敲门声。“莫非新兵出事了?”他起身开了门,惊异地看到我母亲披头散发,满身是泥血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梦吧?”我父亲咬咬自己的指头,指头生痛,俩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相逢无语泪先盈,启齿欲言已失声。”这时,我母亲大声地哭了起来。还有什么能比这生死患难相见的哭声和泪水,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呢? 我母亲这位冀中女秀才与我父亲相伴近50年。他们夫唱妇随,相敬如鬓。特别是解放后,生活比较安定了,她是我父亲的贤内助。几十年间,她相夫教子。他们用自己微薄的薪水,不仅养育、培养了他们的独女,还养育了30多口子人。他们中有烈士的遗孤,对他们有滴水之恩的两边亲属、战友、朋友和他们的儿孙,培养了十几个研究生、大专生、中专生等,而且只是付出,不求回报。其中,曹振国烈士的遗孤曹全寿就是其中的一个。 中红网:曹振国这个名字,你在前面提到过,是一个战斗英雄。 萧南溪:是的。曹振国是河北灵寿县人,13岁就参军了,由于他聪明伶俐,被调到老五团萧锋身边当警卫员,并跟随他走南闯北近十年,1948年8月攻打济南的战役中,因为是我军攻打的第一座中原的大城市,我军的攻城武器装备很落后,战斗十分残酷,仅我父亲所在10纵29师,就有16名营团干部伤亡。战斗进入尾声,时任86团参谋长兼二营营长的曹振国已经率部最先炸开敌匪首王耀武的双城内,随即他到位于小北门的29师师指挥部,向担任师长的我父亲报告战况。晚6点,我父亲留他一起吃饭,喝了点洋河大曲,共庆攻城胜利。借着酒劲,曹对我父亲说:“解放战争已经进入夺取城市的反攻阶段,我可能在激烈的战斗中牺牲,我别无挂念,只是在老家有一个儿子,希望你能把他抚养成人。”我父亲当时还制止他说:“战斗胜利了,谁也不许言死,我们要一起看到新中国的成立!”没想到,他就在回部队的路上,被国民党的飞弹炸断了左腿,失血过多,不幸牺牲。 解放后,我父亲调到华东装甲兵任副司令员,生活相对稳定了。我母亲就到鹿泉老家把我和曹全寿(后改名萧南灵),接出抚养。那些年,由于极“左”路线猖獗,他们是顶着误解、小人的迫害,职务上降职使用的巨大压力来抚养烈士遗孤的,让他上学、参军、到工厂当工人,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圆满地完成了烈士的遗愿。 我父母亲老两口平时对自己生活上要求十分苛刻,衣食很简朴,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钱来,先后抚养了这三十几口人和十八个保姆(其中有近半给找了工作)。就是在我父亲临死前的一天,他还催促母亲给江西老家南坑村的老党员、五保户彭二妹又寄去了300元钱。要知道,他当时每月薪水只有约600元啊!我父亲虽然没有读过孔、孟的圣贤书,但他们夫妻俩把忠孝礼仪做到了极致。 这多年来,我父母支援家乡、接济亲朋好友从不含糊,但对自己和对我的要求却是很苛刻的。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经济条件好了起来,他对自己要求仍然很严。有一次,我母亲多买了几斤猪肉,父亲竟拄着拐杖和母亲大吵大闹。他得知家乡有一个五保户家里揭不开锅,他毫不犹豫地寄去半月的工资300元。1963年我上大学,父母每月给我15元生活费。1968年我大学毕业服从分配到沈阳化工厂,就要离开北京了,父母亲没有什么东西送我,做过裁缝的父亲,就带着老化镜,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用国防绿布给我做了一套军装。当时我舍不得穿,只有同学聚会,谈对象时才穿。“文革”后,我业务归队调回北京时,把它送给了生活困难的同学。 毛泽东主席曾经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跟随毛主席打江山的这一批开国元勋和老革命们,就是一批心中只装着国家、装着大众,唯独不想着自己的“光明磊落、心怀坦荡”的高尚的人!他们真是一批由毛泽东思想培育出来的,经22年游击战争锻炼的不可多得、不可再复制的文武兼优的将才! 我母亲贡喜瑞在她离逝的前几天里,写了一首七言诗,用深情的笔触总结了我父亲萧锋光彩的一生:
少年请缨学共工,将才初识火牛阵, 心有灵犀通马列,长征二万露峥嵘; 卢沟枪声天下惊,壮士愤作荆轲吟, 倒马平型饮寇血,百团红旗卷落缨; 逆挽天河洗九洲,在劫淮海岂老邱, 金门失算见风度,一代名将留史书; 千战之功逐黄鹤,强兵尚须谋良策, 魂系坦克三十载,不辞赢病铸金戈; 莫道人间少晚晴,西山落照伴君行, 如铁纪实千万字,留与后人鉴丹心。
中红网:你母亲这首诗,真实、生动而又全面地总结了你父亲萧锋将军革命的一生。 萧南溪:“以史为鉴,可以照今; 以人为鉴,可以照己。”俗话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新中国已经成立60年了,我们新的一代年轻人,要承担起建设社会主义,科技兴国,构建和谐社会的重任,任重道远。自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期间,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飞速发展,我们的综合国力得到了举世瞩目、飞速的提高。但是,在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上,还存在着不少的矛盾和困难。面对社会上经济成分、组织形式、就业方式、利益关系和分配形式日益多样化,面对世界范围内各种思想文化的冲击,我们革命队伍中的一些人的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有所抬头;一些人共产主义信念和信仰出现盲区,出现道德滑坡。更有甚者,一些人特别是有的领导干部思想颓废、腐化堕落、贪污受贿。这些问题在某些地方十分严重。解决它不仅需要新的思维、新的对策、新的法规加以解决,也需要不断地汲取历史的营养和传统的力量,来匡正我们的言行。因此,“井冈山精神”、“长征精神”、“延安精神”……它是无数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和各族人民用鲜血和生命创造出来的中华民族宝贵精神财富,是超越时空的精神丰碑,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的精神支柱,是共和国长治久安代代相传的精神食粮!在新的历史时期它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是顺应民心的精神法宝! 中红网:我们的采访就要结束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网民们讲的吗? 萧南溪:我父亲的老搭档李曼村(国防大学付政委),在我父亲去世后送的挽联上这样写道:
“为人民奋战终身, 踏遍神州雄风长在, 将革命进行到底, 历尽坎坷斗志不衰!”
这就是我父亲他们那一代人的英雄情结! 我希望我们的党员同志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们,能够多想想老前辈们的事迹和故事,从中汲取营养、受到教育;能够经常对比这些唱着国际歌从井冈山走出来的共和国元勋和老革命们的人生坐标,学习他们的崇高品质,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当先锋做模范,与党同心同德,为国为民分忧,为把社会主义祖国建成军事、科技强国,为了祖国统一大业,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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