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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四合院
唐山大地震前,我的老家在京山线铁路边上的古冶车房街十五号。那是一个典型的北京四合院,方圆300平方米左右,正堂屋坐北朝南,一对漆黑的大门在那方土地上很显赫,约十步之遥就是一堵大墙,墙南面是日夜川流不息的过往火车,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此起比伏,这对常年生活在此的人们来说是司空见怪的,可对于我这个每周仅去一天的人身临其境时,总感到有一个庞然大物在身旁“轰轰隆隆”地轧过-----。
我家的四合院,留下了我童年很多的回忆,也留下因地震给我带来的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
每当"7 28"这个沉重的日子来临之际,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个难以从我脑海中消失的四合院。
记得我还在上小学的时侯,每逢星期天父亲就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妹一起去老家看望年迈的祖父母。一走进车房街狭窄的街口,我就被14号大院的伙伴们前呼后涌着问这问那,然后迫不及待的推开黑漆大门叫一声:"爷爷、 奶奶好?”祖母总是乐颠颠地双手捧出,大姑母从北京买来的糕点和香脆的五香花生豆,让我们姐弟品尝。我趁大人闲聊之际,就不声不响地钻到大屋的小套间。那里只有一米见宽约四米长,酷似鸡肠子似的小屋。听说是姑姑他们姐弟六人都在家时,爷爷将大屋栅上的隔板。现在却成了我休闲的小小天地。我一头钻进去,默不作声,开始翻阅姑叔们留下的各种书籍。贪婪地看着那时被文革视为禁书的"红楼梦""刘巧儿"等书。时间长了,肚子饿了,我就偷偷地跑到堂屋,把祖母那个精致的玻璃点心罐撬开,迅速抓几块糕点,又急急忙忙猫到那光线并不好的"陋室",一头扎进积满灰尘的书堆里。午后,当我们吃饱喝足,得意洋洋与老祖母告别时,祖母总是埋怨的叨咕说:"我的糖果又被哪个馋猫给吃了?"我不由地伸伸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勇敢地承认!因为腼腆的"大门闺秀"被称之为馋猫,这个大号实在是不雅观呀。
听父说过,我们真正的老家在唐山城子庄附近。老刘家是有五代家谱的(这句话我不止一次的在夫君面前炫耀过,特表明我可是书香门第的后裔子孙呦)这个四合院是祖父四十年代当火车司机时购置的,也算是一个殷实人家吧。想当年,父辈的几个是挺有出息的,大伯父在全国总工会;大姑母是南下干部解放后在北京师范学院;三叔父在天津日报任总编;四叔父是24军作战参谋;父亲在本地区委工作;仅有小姑在念高中,可谓是工、农、学、兵红五类家族。一幅《光荣之家》的红色横匾高悬在大门之上,当然这是四叔父当兵入伍赢得的一份荣誉。
当时老家十五号周边的十四号十六号等很多住宅,都是居民混住的大杂院。一个大院里有的住着四五家,有的居住十来家。唯有我一家,是独门独院 独具风格的宅院。居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特盼望我和弟妹星期天来此度周末,他们可以借助理由跨进大门口,来到四合院,来到院中小天井前与我们玩耍。那时,我清楚地记得祖母特严历,她就像四世同堂里的"大赤包"一样,横跨在堂屋门前,哈斥我那些无所顾及叽叽喳喳说笑的小伙伴。我虽然心中不满意,但也不敢吭一声。祖父人老实很厚道,他总是和蔼地招呼小孩,并非常友善地给他们一些糖果吃。
在天灾来临的十来个小时前,刚刚放暑假的妹妹接到了老家的传话,通知去车房街照顾一下有病的祖父。那时祖父因半身不遂已瘫痪半年多了,我们家和叔姑几家轮流值班,这两天本来由四叔当班看护。皆因四叔第二天部队出差,(叔在唐山也末逃脱 劫难)所以临时调我家的人替补。当时仅妹妹一人在家,于是她自告奋勇动身去了老家。(七月二十七日下午我和母亲都在上班)
当燕赵大地东部地动山摇的瞬间,地处古冶北京式的四合院,倾刻之时墙倒屋塌一片狼籍。令人吃惊的是七十多岁的祖母安然无 恙 ,瘫痪不能动的祖父也末伤一根汗毛。只可惜这个四合院唯一的年轻人——年仅十六岁的妹妹,却永远的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当我从十几里外的家中狂奔到此时,一切一切早已晚也。我就象一个木头人似的双目呆滞凄凉地 看着这一霎那沦为废墟的四合院,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静静地躺在冰凉地面上我那可爱的妹妹。面对这苍白的年轻的脸,我肝胆欲裂悲痛欲绝;妹妹呀, 你是不是害怕那火车震动才把大被蒙在头上?你是不是很奇怪震耳欲聋的强烈声音如此剧烈?也许你什么也来不及想,孤独地在极度恐慌中,紧闭着双眼,任其罪恶的大墙肆意地倾倒在你的身上啊------。
------那场可怕的大地震,虽然过去整整二十九年了。可是,我每当从离这不远处的大道乘车而过时,我的目光不知不觉,总是避开这块即熟悉又令人伤心的土地。尽管在它的上面,已经营造了新的大楼,拥有了这块土地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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