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萍自信而得意地说:“当然要谢!他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嘞!一次给我提供了三个重要情报。”略作停顿,他不紧不慢地说:“第一,你并不讨厌我的信。因为收不到我的信,你觉得很奇怪。我已经看到希望,感到欣慰。第二,你感觉我的信写得像汇报工作,干巴巴的,恐怕不太满意。告诉你,我做过地下工作,估计给你的信会有人看,不想过早给你添麻烦。看来,我的估计正确,就是这样干巴巴地写,也还给你找了麻烦。这第三嘛,如果不是太气愤,你的真实感受就不一定会这样坦率地和盘托出,而我因为害怕伤害你的感情而谨小慎微,不敢直抒胸臆,现在,我不必有这种顾虑了,我……”
李又兰惊异张爱萍的机敏、豁达、乐观,害羞被他看穿了心底的秘密。
苏北的夏天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天傍晚,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塌了李又兰居住的小屋。她沮丧地躲在邻屋的屋檐下。
正在这时,张爱萍冒雨向着自己心爱姑娘的住处策马飞奔而来。 “又兰!”张爱萍在大雨中站住,“屋塌了?”
“这种天气你还来?!”李又兰又惊,又喜,又愁,又苦,“房子塌了!”
“又兰,你愿意嫁给我吗?”张爱萍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还在前些天他就征求过她的意见,希望早点结婚。李又兰讲出自己的考虑:必须由陈毅军长亲自批准,否则责备的目光、背后的议论,她无法承受。两天后的此刻他又来了,乐呵呵地展开一张纸即陈毅关于他们婚事的特批件:在他俩的结婚申请报告的下方空白处,陈毅军长龙飞凤舞批了两个大字“同意”,还正正规规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且特意送了一支新的派克钢笔作纪念。
“愿意嫁给你!总不至于今天就结婚吧!”李又兰苦笑着说。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走吧,跟我回去!”张爱萍揽着李又兰走到枣红马跟前笑道,“我这匹老马识途,再说,还有我呢!”说着纵身上马。李又兰完全被张爱萍的热烈情绪所感染,利落地爬上马背,紧紧地搂住张爱萍的腰。
1942年8月8日,是一个令张爱萍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终于,那匹枣红马载上了张爱萍的新娘,一间小草房成了他们的新房。
翌日上午,手捧陈毅赠送的结婚贺礼,张爱萍和李又兰对视良久。以笔相赠,寓意深长。对一对文化情侣而言,有什么比送笔更为恰当的呢?新娘李又兰十分细心地用针在那支派克钢笔上刻了个“萍”字,仔细地挂在张爱萍的衣兜上。张爱萍送给新婚妻子一个类似指环的银圈。“这是绑在军鸽腿上传递信件用的,也是从鬼子那里缴获的战利品,小巧精致。”李又兰对此记忆犹新。那年张爱萍32岁,李又兰21岁。
百年之约从此缔结。“马背诗人” 的一首爱的诗词在将军的心底奔腾而出:
身披彩霞跨轻鞍, 快马再扬鞭。 人约黄昏时候, 绿水小河湾。
风雨相伴
不久,为粉碎日伪军对苏北抗日根据地的扫荡,华中局决定党政军实行一元化领导,张爱萍改任八旅旅长兼政委、盐阜地委书记、盐阜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
有战争就有生离死别。已有身孕的李又兰为了让丈夫毫无牵挂地带兵打仗,将要踏上漫漫颠簸之路。
张爱萍将妻子转去东海县,让她在一个进步士绅张景惠家隐藏。可是日机轰炸,张景惠的夫人被炸断了一条腿。这里没法住了。李又兰只好从上海辗转回到了小港老家。
生下孩子后,李又兰思念新四军,思念丈夫,迫切要求回到苏北。到达苏北时已经是1944年8月。张爱萍此时已是新四军四师师长。当这对久别重逢的爱人咫尺相对的时候,张爱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兰原本红润的脸庞,显得那样憔悴、苍白,他心里马上涌起阵阵酸楚……李又兰给丈夫洗衣服,发现贴胸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请捡到本子的朋友:通知我的爱妻李又兰,地址:宁波小港大琪头(应是大碶头)李善祥家;通知我的父亲张体元,地址:四川达县罗江口镇张家口村。”李又兰知道,这是丈夫生命的托付。
抗战终于胜利了,但内战又打响了,张爱萍在破击津浦铁路顽敌的战斗前夕,不幸脑部受了重伤。组织上决定让李又兰护送张爱萍去后方医院。李又兰亲自护送张爱萍到后方医院治疗。从苏北到胶东,从烟台再跨海到大连,途中不仅是层峦叠嶂、长河横流,而且碉堡林立、虎狼成群。她要照顾受伤的爱人,又要照顾不满周岁的二儿子张胜。无论晓行夜宿,还是夜行晓宿,她总要守护在爱人的担架旁。困极了,就在老乡的长板凳上躺一会儿。怕幼小的儿子乱爬磕着碰着,就用绑腿带,一头系着儿子的脚,一头系在凳腿上,孩子爬远了或有其他情况,就会把她惊醒。每每看到这种情况,张爱萍总是一阵心疼,一阵愧疚。在大连,治伤的张爱萍与妻子过了一段较为舒心的好日子。爱的力量支撑着她,也渐渐治愈了他。
婚后的李又兰一直是在相逢的喜悦、别后的思念以及相夫教子的辛苦甚至千里寻夫的艰险中度过的。作为“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一代将帅的妻子,她注定要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
新中国成立后,张爱萍夫妇同样遭受过劫难,但他们始终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的初期,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的张爱萍将军却莫名地被关进了监狱。专案组叫李又兰揭发丈夫的问题,李又兰严词拒绝了。有人要她同丈夫划清界限,她却微微一笑:“人都被你们弄走了,还有什么划清不划清的?但不管怎样,我不会同意跟他离婚的。”
张爱萍被抓走时只穿了件单衣。而时值寒冬,李又兰心急如焚,战争年代受过伤的身体,怎能抵得住寒冷的侵袭!她连续三个夜晚,一针一线赶做了棉袄、棉被,又专门去买了两件棉布的衬衣,几经辗转送到了监狱里。狱中,张爱萍抚衣思人,感慨万端,在报纸的边缘,记下了心声:
独处得寒衣, 老泪频滴, 亲人晰晰在眼里, 千针万线补心底, 唯有知己。 抱病度难期, 岁月艰巨, 更兼苦苦育儿女, 骨肉安危无消息, 何时解谜。
为了把张爱萍从监狱中解救出来,为了洗刷将军身上被泼上的污水,她不知疲倦地四处奔波、八方申告,找了王震,找了叶剑英,找了周恩来,几经辗转,执著不回头,终于使将军获得了自由。
在云开雾散的日子里,张爱萍“久困重围冲破,今朝又催征程”,组织安排李又兰到将军身边工作,她随将军“十年重上阳关道,飞越祁连到马兰”,倾自己全部聪明才智,辅佐将军的建军兴国之业……
长期以来,张爱萍将军的诗词手稿、照片,一些文字材料,都是夫人给他保管整理。有时将军即兴写点诗词,随写随丢,有的都丢进纸篓里了,可是细致的李又兰又给捡了出来,整理好放着。“文革”中抄家,她把这些东西藏在屋顶的瓦片下。正是由于她的精心保管和精心整理,后来将军才出版了《纪事篇》和《神剑之歌》。至于对子女的抚养和教育、家务管理这些重担,则全部是夫人李又兰承担,她真正起到了贤内助的作用。
1974年秋,张爱萍将军写了一首《咏四季兰》的词:
自闲在幽谷, 祈降尘世中。 剑叶碧簪素蕊洁, 冰肌玉心融。 清香染满堂, 淡雅风雍容。 虽是岁寒霜雪夜, 芬芳胜春浓。
这正是给“军中之兰”李又兰的完美写照。
从1942年携手起,张爱萍夫妇相依相伴、相濡以沫地共同走过了60多个春秋。相伴走过了一个甲子,他们用彼此的坚贞迎来了生命中的灿烂晚霞。在这半个多世纪里,无论是战争年代的聚少离多,还是“文革”期间同经苦难,李又兰始终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温婉柔静的外表下,蕴含着炽烈而不渝的感情、倔强而凛然的气概,她用自己瘦弱但坚强的肩膀支撑着张爱萍将军。将军一生征战,解放前征战于枪林弹雨,解放后征战在国防科技领域,青萍宝剑一生挥舞不停息。在这一切成功的背后,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又兰的身影。“风风雨雨生死与共神州五十春秋,洋洋洒洒形影相随玉成百年姻缘”,在李又兰与张爱萍将军金婚庆典上的这副对联恰是他们百年之好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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