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军失败我没掉泪,可得不到党组织信任我掉了泪”
中红网:听说你们四方面军西征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牺牲也很大? 王泉媛:大概是1936年七八月份开始西征,到1937年三四月的时候就失利了。西路军在河西走廊与马家军经过40多天的血战后,损失惨重。西路军总指挥部、九军、三十军和妇女先锋团被围。此时,2万多人的西路军,只剩下不足5000人,伤病员又多。我们整个部队打得都没有子弹、炮弹了。 为此,我主动请缨,要求让妇女先锋团打掩护。我对徐向前说:“徐总指挥,让妇女独立团打掩护吧!” 徐向前犹豫不决。显然,他不忍心让一群女兵单独与凶残的马家军作战。我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我们是女的,万一打散了,化装起来也容易混过去。”最后,他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 为了迷惑敌人,我命令全团官兵剪掉长发,一律男装,并改用三十军二八六团番号。在每人得到5发子弹、2颗手榴弹的补充后,我率领这支不足1000人的队伍,进入了梨园口阵地。一个小时过去了,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所剩无几,连石头也扔得差不多了,500多名女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当马匪发现担任阻击任务的红军全是女兵时,便从马上跳下来,想活捉我们。眼看着敌人一步步逼近,我命令战士迅速往山上撤退,自己则带领一小部分人作最后的阻击。 这时,我感到欣慰的是,通过渐渐稀疏的枪声,基本能判断出总指挥部和主力部队已突围出去,妇女独立团的任务完成了!但全团仅剩不足300人,部队被打散了…… 中红网:听说马匪对待我们女红军战士非常残忍,你们受苦了! 王泉媛:当时,我躲藏在一孔破窑洞里,但很快被马匪搜了出来,当了俘虏。一天,我趁上厕所的机会跳下城楼,昏死在墙根下,又被抬了回来。 马步青陆续把抓获的女战士分配给各级军官做小老婆。有一天,马步青的夫人来探监。她告诉我,要想不做马步青的姨太太,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做她的干女儿。我和吴富莲商量后,便答应了。 马步青没有得到我,便心生一计:将我分配给团长马进昌。我不从,被马进昌带人强娶。一天晚上,马进昌想强暴我。他刚要近身,我一脚踢到他的下身处,把他踢翻在地。事后,我连续几天被他们严刑拷打,就是用那种打马的鞭子抽啊!我浑身被打得遍体麟伤,没有一块好肉。 敌人肉体上的折磨我不怕,关键是看不到出头之日。好几次,我想到了死。我曾几次自杀,没能成功。 1939年3月,马进昌领兵外出修路,我和另一名女战士王秀英在马进昌夫人的帮助下,终于翻窗逃出了马家大院,一口气跑了90多里,来到了兰州,找到了八路军办事处。 中红网: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王泉媛(两眼闪动着泪水):但是,当时为了适应严酷的战争环境,党组织对失散人员的收留做出了严格的规定。“八办”的人对我说,上级有指示:走了一年的接收,二年的调查,三年的不收。再说你还是马步青的干女儿,马进昌的小老婆……后来,八路军办事处给了我五块大洋。这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敌人打我,我没有哭。历经艰难逃回来得不到党组织的信任,我痛苦至极。就是说,西路军失利我没有掉泪,可这回得不到党组织的信任让我掉了泪。 我用双脚走完了两万五千里路,但最终没能到陕北,相反又沿着当年长征的路,靠乞讨回到了家乡,又走了一回长征。途中,为了活命,我与一位叫万玲的四川男人结了婚。他要我跟他一块回四川老家,可我却要到江西去。到江西后,我和他就分手了。 1942年7月,当我破衣烂衫回到江西老家时,家里人都不敢认我,乡亲们都说我不是王泉媛。在我准确地说出以前家里的情况后,母亲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女儿。这一年,我29岁。
王泉媛曾获得多项荣誉奖励,图为她出席解放军英雄模范会议的证书。
多年来积极工作、无私奉献的王泉媛,2008年曾通过交纳党费来支援四川地震灾区,图为有关证书。
“长征路上,与王首道只有两日团聚的婚姻”
中红网:听说你在长征路上与王首道结婚,能给我们讲讲这个故事好吗? 王泉媛:1935年1月红军进占遵义时,我和国家保卫局的王首道被借调到地方工作部工作。一连几天,我们俩都在一起做群众工作,渐渐产生了爱情。我们的心思,被蔡畅、李坚贞和金维映觉察到了,她们就热情地给我们牵线搭桥。到遵义的第7天,大家接到命令,部队将于明天离开。那天晚饭后,蔡畅等人把我带到王首道的屋子里,给我们俩讲了讲,然后关上门就出去了,这样我们俩就算是结婚了。 新婚之夜,王首道送我一把三号小手枪和八粒子弹。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我该送他一双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但是,长征中哪有时间和材料做呀,只好欠着了。 中红网:不是说长征中不让结婚吗? 王泉媛:在长征路上结婚,我们俩可真是个特例。从瑞金出发时,上级曾三令五申,转移的路上没谈恋爱的不准谈情说爱,谈了恋爱的不准结婚,结了婚的不准怀孕生育。就连邓颖超、贺子珍等人,一般情况下也不能与自己的丈夫在一起。上级的这个决定有它的合理之处。因为恋爱免不了结婚,结婚免不了怀孕,生孩子不仅自己痛苦,也给同志们带来不必要的负担。贺子珍、廖似光等5位长征路上生小孩的女红军,受的磨难就是明证。没想到几位大姐为我和王首道破了一次例。 中红网:在长征中,你和王首道又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王泉媛:从遵义出来后,由于连续的行军和打仗,我和王首道一直都没有机会相聚。直到1935年6月26日,我随中央卫生部来到两河口时,王首道派通讯员给我送信,让我晚上到他住的木楼去,这才又见了一面。 天亮以后,我和王首道又一次分别。然而,我们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中红网:后来,王泉媛与王首道又见过面吗? 肖扬凤(王泉媛养女):他们二人再次相见,已是近半个世纪之后。 妈妈在1942年回到家乡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地人都不知道她就是红军中远近闻名的妇女先锋团团长。妈妈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和一个普通农村妇女一样耕作收获,下田种地,养牛养猪。1949年泰和县解放后,妈妈先后担任了村生产队长、保管员、大队妇联主任,公社和乡的敬老院院长,并开始重新向组织反映自己的历史,希望能得到合理的待遇,但都石沉大海。当地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文革”期间,她甚至被戴上叛徒的帽子游斗。有几次,当妈妈在报纸和广播里听到王首道的消息的时候,也想过要给他写封信,想能得到他的帮助,可又担心着诸多的不妥,最后还是把所有的希望和祝福埋在了心底。 一直到了80年代,妈妈从江西来到北京,在老大姐康克清的过问和作证下,才终于落实了政策,被恢复了党籍和老红军的身份。这时,人们才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位普通的老太太,原来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老革命老红军。 1982年夏天,当王泉媛办完事准备离京时被告知,已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王首道马上要来看望她。听到这个消息,年近古稀的妈妈,眼泪立即就“哗哗”地流个不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总算见到了,总算见到了……” 1938年秋,已是中共中央秘书处处长的王首道在延安与易纪均结婚。这是他的第三次婚姻。王首道第一个妻子叫王绍坤,为掩护丈夫在受尽酷刑后被杀害,人头被挂在浏阳城墙上。第二个妻子王泉嫒,身为西路军妇女先锋团团长,西路军被打散后下落不明,又有消息传说她早巳牺牲。 那次见面时,妈妈向王首道问了那个在心中埋藏了几十年的问题:“有人说我在兰州八路军办事处给你留了一封信,说我永远不当红军,永远不去延安,还说我要和你断绝一切关系。是吗?” 王首道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这封信的事,我在延安等了你三年,见你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1995年,妈妈到河西走廊故地重游后再次到北京时,又见到了病中的王首道。这次,妈妈带来了一双亲手做的千层底黑布鞋。王首道双手颤抖着接过布鞋,老泪纵横,说:“你没有忘记遵义时的诺言!”随后,王首道挽起了妈妈的胳膊,两位老人留下了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影。我也有幸在与他们在一块儿合了影。 1996年,王首道逝世。当妈妈得知这一消息后,大病了一场。后来,王首道女儿王维滨两次专门来到江西泰和我们家探望,给妈妈送来了棉袄等物品。 我1953年生,1957年开始跟着妈妈生活。几十年的生活让我看到,妈妈一生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她在担任禾市乡敬老院院长时,先后干了14年,没拿过一分钱工资。 王泉媛:1987年,当我被确认红军战士身份时,已经76岁。我先后收留了6名孤儿,目前与养女肖扬凤一起生活,享受副厅级待遇。与那些永远长眠在雪山草地和西征路上的战友相比,我是幸运的。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我知足了! 但是,就是九死一生,也要永远坚持为人民服务! (王泉媛笑了,露出了仅有的两颗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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