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出生于1927年的山西省静乐县,14岁就随武工队投入了波澜壮阔的抗日战争。
父亲已逝去,他口口相传的故事已成为我记忆中再难抹去的印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面对远去的历史和围绕它的纷争,我们应该在点点滴滴还原真相的同时,奠祭那个时代的英雄,标记那个时代的意志,传承父辈遗留给我们民族的力量。
(一)初见日本兵
1940年,日军进占晋西北山区,同时开始了“治安强化运动”。我的老家静乐县娑婆乡也被强迫修建炮楼,当时日军选址在石城村,离父亲所在的大神沟村大约有十几里山路。13岁的父亲被日军强征为劳力,由于年龄太小,日军让他每天为据点做杂役,为十几个日本兵洗衣洗碗,跑腿打杂。这段时间里,年幼的父亲亲眼目睹了日本兵屠杀中国村民的暴行。
父亲说,我的老家大神沟村总共有一百来户二百多人,在日本兵修建炮楼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必须派出劳力,不派就被抓住枪杀。几个月时间里,这个村就被日军杀害了七人。其中有一次,日军将一个反抗不从的年轻男村民带回据点,让刚入伍的日本兵以活人为靶子练习刺杀。父亲说,人总有善良的一面,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端起刺刀枪后,面对被五花大绑的中国人无论如何刺不下去,旁边的日本老兵又是呵斥又是踢打,逼迫他杀人,可这个年轻日本兵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动手,最后,还是其他日寇刺杀了这个中国人。
被压榨欺凌无以,1941年的一个夜晚,在中国共产党六分区武工队进入大神沟村宣传时,我的父亲参加了武工队。
(二)武工队长
父亲加入武工队时,只有十四岁,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战士。
他们的武工队活跃在晋西北的村村落落,转战于日寇的各个据点之间。父亲说,这支武工队的队长叫高明楼,忻州人。现今,我遍寻这位英雄的足迹,可发现毫无资料可查。
由于父亲年龄小,他的队长对他关爱有加。
刚入伍时,武工队给父亲配发了一支类似卡宾枪的性能很差的枪,据说,子弹刚打出去就落地了,只能起到壮胆的作用。白天,他们在晋西北的崇山峻林间穿梭,晚上,父亲就要抱着这支枪轮着站岗放哨。有一次,父亲实在抵不住疲惫,在放哨时抱着枪睡着了,他的队长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每次父亲放哨时并不睡觉而是远远注意着他,这次,他悄悄上前拿走了父亲的枪。半夜,父亲醒来后,突然发现枪不见了,很是吃了一惊。当时,武工队纪律很严,父亲没敢声张,而是慌张地到处找,找不到急的团团转,最后一个人在山上无可奈何地哭。这时,他的队长才出现,告诉他枪还在,可万一是日本兵来了后果将是多么可怕。从此,父亲在站岗放哨时,再没敢打过瞌睡。
1942年,日军对晋西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武工队的战斗异常艰辛,大部分时间蛰伏在深山老林里,供给基本中断。
我的父亲恰恰在这个时间又患上了“打摆子”(疟疾)的疾病,浑身感觉一阵在冰窖一阵在火坑。一天晚上,日军不知从什么蛛丝马迹上发现了武工队的行踪,带着伪军共一百多人突然将武工队包围了,情势万分危急。武工队长高明楼当机立断,让武工队员们两三个人一组,边开枪还击边分散突围。由于当时武工队驻扎在山林中,占据了地利并熟知山区的环境,加上四处响起的枪声极大地分散了敌人围攻的兵力和注意力,大部武工队员都迅速突出包围圈进入安全地域。但是,重病中的我的父亲却无法行动,眼看将落入敌手。
我想,那个时代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部队,已经养成了干部高度负责、吃苦在前的作风以及官兵平等、部队绝不轻易丢弃一个士兵的习惯。
在那种牺牲迫在眉睫的重大危机中,晋西北这支武工队的队长高明楼根本没有考虑自己单独突围,而是毫不犹豫地背起了我的父亲在崇山峻岭崎岖的山路上一路狂奔。到后来,他实在跑不动了,就背着我的父亲走,再到后来,就是爬。从天黑一直到天亮,他们两人终于突出了敌人的包围。
父亲说,在黎明中晋西北一座山的山顶,高明楼队长确认安全后,将他从背上刚一放下来,就在急喘中呕出了大口的鲜血。为了救我的父亲,这名武工队长硬是跑得吐了血!
据父亲说,高明楼队长后来恢复了健康,还指挥了拔掉日寇在静乐县石城村的炮楼的战斗,将驻扎在那儿的十几名日寇全部击毙。
解放后,我的父亲曾经多次寻找过这位救命恩人,但除了打听到高明楼在部队整编时被编入晋西北军区独立团的消息外,再没有任何讯息。
现在,我不知道经历了枪林弹雨的这位英雄是否还健在,是否还能看到这篇文章。但是,我想,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这些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浴血奋战过的人们。
(三)神枪手
我从小听父亲讲述他们自己的战斗经历,时至今日,有一些回想起来仍觉得惊心动魄。记得近年来有一部译名为《兵临城下》的好莱坞大片,讲述了二战期间苏联的一个名叫瓦西里的狙击手的真实故事。每看这部电影,我都会想起父亲所讲的一个中国的战斗英雄,这个人只是名不见经传,鲜为人知,如果他的故事被拍成电影,绝不比瓦西里逊色。
在武工队与日寇长期的战斗中,出现了一个名叫邱源海(根据发音配字)的神枪手。此人步枪射击百步穿杨,指哪打哪,为此,武工队专门为他配发了一支性能良好、射程较远的步枪,当然,那个时候的条件还见不上什么瞄准镜之类的先进装备。就是使用这支步枪,邱源海在武工队对日寇的袭扰战中,次次能远距离射杀日军。有一次,在武工队端炮楼的战斗中,敌人火力太猛,武工队无法靠近,危急时刻,邱源海一枪将炮楼机枪眼里的机枪射手击毙,吓得日寇不敢露头,为武工队顺利攻下炮楼立了头功。
邱源海击毙了多少日寇没有作出过统计,但是,在晋西北与武工队交过手的日伪军都知道,武工队里有一名枪法很准的人。
1943年,武工队在一次与日伪军的遭遇战中,由于寡不敌众需要撤退转移,日伪军则紧追不放,想一口吃掉武工队。撤退和追击的途中,有一道连接两处陡崖的桥梁,地势狭窄险要,武工队先行通过后,看到此处易守难攻,就派邱源海一人一枪守在桥头,阻截追击的敌人。邱源海受命后,选择有利地形隐蔽,静待追击的日伪军。不久,敌人到了另一侧桥头,刚一上桥,邱源海的枪就响了,弹无虚发,枪枪毙命,甚至已经卧倒的敌兵刚一抬头也被击中,吓得敌人再不敢上桥。由于道路狭窄,距离又远,敌人无法对邱源海展开攻击,就被一直压制在桥头,无计可施。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黄昏时,日伪军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一名狙击手,那个人枪法精准,在悄悄进入阵地并瞄准邱源海后,一枪击中邱源海握在枪身上的右手,子弹从邱源海手掌掌心穿出。受伤后,邱源海脑筋急转,用左手又开了两枪,显示自己没被击中,同时,将帽子放在藏身的草丛中,自己则悄悄退出了战场并迅速转移了。此后,不知日伪军何时才通过的那道桥,但他们再也没有追上武工队。
邱源海负伤后,右手不能伸展,落下残疾。此后,虽然一直在部队,但再也没有拿过枪。
父亲说,抗美援朝时他还见过邱源海,知道他在部队后勤部门工作。后来就没有此人的音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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