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八十周岁时,告别了忙碌劳累,无疾而终。舅公曾跟我说起,一生尚有三个遗憾,一是对于舅奶,始终抱有歉意。因为作为大家闺秀的舅奶,没能享福,却跟舅公受了一辈子的苦;一是在安徽天柱山南麓,潜水北岸,埋着舅公很多战友,本想去那儿烧些纸钱,却没能如愿;还有就是没能带回我的外公。我的外公也是一名国军,在我母亲出生那天,被抓去打日本,后来在湖北遇见舅公,原本商议一同回家的,却又失去联系。有人说,外公打日本时战死了,有人说,随国军去台湾了。六十多年来,母亲一直相信后一种说法,成天叨唠着,希望总有一天,外公能从海湾那边回到家来。
舅奶说,舅公走后,她过得还好。去年,因为眼疾和贫困,政府还给予一万元特殊照顾,又靠亲友凑借三万元,帮忙搭起了两间平房,过些天就能搬进去。对于这座破漏矮小的树皮木屋,她却舍不得拆。因为时常还会来坐坐,来摸摸。那样,就会想起舅公,想起舅公对她的好。
这座木屋,是舅公亲手搭建的,坐落在青山下的杉木湾,屋檐上长着茂盛的毛蕨,裂缝很宽的屋壁布满青苔。屋前一条山溪,潺潺地流往山那边的资江,资江环绕着茅坪岭,茅坪岭的半山腰是舅公永久安息之地,舅公的坟墓还没立碑。我知道,这里与美丽的湘西隔山相邻,湘西也有个老兵,叫沈从文,舅公自然不能同沈一样名垂青史。有一年,我在湘西发现了沈墓,墓志铭是黄永玉先生题写的。当时我就想,这个墓志铭,无疑也是写给我舅公的: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本文原刊于中国文联出版社《2010中国散文经典》)
作者简介:钱开胜,笔名金戈,1971年10月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人民文学》、《中国文学》等海内外近百家刊物。近年来,连续10余次获得《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选刊》、《散文选刊》、中国诗歌学会和中国散文学会等文学作品一等奖。曾获得中国散文学会授予“中国当代散文奖”。有自结诗集《资江清韵集》,散文集《西延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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