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通道班车司机(左)与退休干部陆德清在梨子界老樟树
越城岭,土名叫“老山界”。位于广西东北部和湖南省边境,为南岭“五岭”之一,古称始安岭、临源岭、全义岭,东北-西南走向长200公里。岭间大小山峰不计其数,多为花岗岩断块山崖。
越城岭有几个有名的地方,最后一个字都离不开“界”字,比如老山界、隘门界、凉伞界、三千界、长岭界、梨子界、欧家大界等。我翻越越城岭,选择的是从平等镇广南村到湖南通道县传素乡的这条鲜为人知的崎岖山道。这条路,正是当年红军长征到湖南的一条重要通道。
其实,到龙胜县之前,我对如何选择从平等镇去湖南通道县的路线考虑颇多。我所看到的不同版本的地图册都是从龙胜县城绕行走国道[G321],到三江县再转国道[G209]去湖南通道县的,没有从平等镇斜插西北去湖南通道县的。因为这一段是湘桂交界的群山,跨省的乡道往往是“三不管”的地方。我有几种不同出版社的地图,只有一本地图上标明了从广西龙胜县平等镇有小路通往湖南通道县传素乡,再接国道[G209],即可到达通道侗族自治县新县城。
按照行程安排,我本来想早晨八点离开平等旅社的。可是,女房东在征求了摩托车司机的意见后,建议我最好六点起床,六点半出发。因为,多次跑这条山路的摩托车司机有两个担心:一是怕出门迟了山上太阳大、天气热;二是怕上山后天气突然下大雨。
次日一早,我收拾好行李,准时离开平等镇上的旅馆。车行5公里左右,从广南村附近开始爬山。平坦的水泥路只有不到2公里长,剩下的二三十公里全是凹凸不平的道路,跟过去熟悉的农村机耕道路一模一样。
司机告诉我,这条路是规划建设的广西龙胜县到湖南通道县的红色旅游公路。路基建于2006年左右,那时正是迎接红军长征翻越老山界70周年的日子。如今,又是十年过去了,也迎来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的日子。可是,规划建设中的红色旅游公路不仅没有建成通车,而且仍然是坑坑洼洼的毛路一条。
从广南村山脚到凉伞界,上山15里,下山15里,沿途经过三个侗族聚居的高山村寨。当天,我搭乘的摩托车刚到山顶凉伞界时,突然发动机熄火了。原来,因为路上车子几乎用一档负重上山,耗油量太大,跑一半路程油箱就烧干了。
凉伞界山势陡峭,山岭之上有高山草甸,春天山花烂漫,夏日芳草萋萋,山间云雾萦绕,岭谷佛光隐现,景色秀美壮观。没心思再欣赏妩媚的风光,我用力地帮助司机推着车,艰难地蹒跚在陡峭的山路上。推了两公里,我们也不见路上有摩托车经过。
身强力壮的司机,直累得满头大汗,只见豆粒大的汗珠滴答滴答地流淌下来。说真的,目睹这种情景,我确实于心不忍。没有感激的话语,只有对他默默的祝福:“愿好人一生平安!”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在湖南、广西两交界的三岔路口,碰到了两个骑摩托车的人。一打听,他们摩托车的油箱都没有漏管。没办法,我们只好继续朝前走。下山的路虽然陡,但是遇到稍微平整、弯道的地方,我只好下车帮助从后面推车。好在湖南这边的公路,早在两三年前就建成了水泥路,手推摩托车才变得没有起初吃力。
又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功夫,我们才来到了一个叫传素村的侗寨。这是红军入湘第一村,居住着二三百个侗族老乡。听说我搭乘的摩托车没油了,当地退休干部陆德清告诉我,他的父亲年近90岁,红军长征经过传素村时才七八岁,至今仍对红军七天七夜过传素的情况记忆犹新。
在传素村,陆德清将自家仅有的一瓶93号汽油拿出来,加进了摩托车油箱里。传素村,这回真正成了我重走长征路上的“加油站”。摩托车汽油加好了,从通道来的班车开过来了。这里距离通道新县城还有20多公里,考虑到方便、快捷、赶路,我让司机沿路返回广西龙胜县平等镇。
中央一纵队,又名红星纵队,是首脑机关。当时,中央主要领导、中央军委机关及干部团都编在这个纵队。1934年12月11日,中央一纵队从广西龙胜县龙坪出发,沿一军团一师和军团部的行军路线进入平溪、雷团,行至流源宿营。同一天,中央二纵队(又名红章纵队,由党中央机关、政府机关、后勤部队、卫生部门、总工会、青年团、担架队等组成)从广西龙胜县广南村出发,经南斜走盘胖翻越凉伞界进入传素,再经长安堡行至马龙的辰口宿营。随行的三军团、五军团、八军团的助理部队,先后跋涉越过广南河,翻越高耸入云的凉伞界,进入湖南通道县境内的传素村。12月12日,中央一、二纵队分别从以上两地进至芙蓉和金殿宿营。
从红军先遣队进入寨子到后卫部队离开寨子,前后历时七天七夜。先遣队刚到时,瑶族群众摸不着头脑,以为红军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个个吓得不敢啃声,悄悄地拖着各自的儿女躲进了深山老林里。
“老乡们,不要怕,我们也是穷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特来帮助你们打土匪的!”瑶族群众听到这样的话很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便纷纷把自家的粮食、蔬菜提供给红军煮来吃,有的甚至还把鸡杀给红军伤病员吃,二自己宁可冒着严寒天气到山上去挖蕨菜根充饥。那时全村所有草棚的稻草都拿给红军当床铺睡。晚上,瑶民们又把准备过年的干柴给红军烤火取暖。
据陆德清介绍,当年,奶奶兰光玉家里安置过六七个红军伤病员,她对红军伤病员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国民党追兵感到村子时,奶奶机智地把伤病员扶进牛圈藏起来,还用稻草覆盖好,才使红军躲过死亡一劫。
他的奶奶当年救过一个受伤掉队红军战士的命。这名来自江西的伤病员叫江德胜,因脚板下打起了血泡走不动路了,睡在陆家门口的田埂上。见状,兰光玉连忙将他背进屋里,又亲自找来本村老中医吴老严熬草药给吃。江德胜康复后,无法赶上队伍了,只好在传素一带打临工糊口。后来,经杨家湾的邱广富兄弟俩介绍,江德胜来到长岭界一寡妇家落户。解放后,兰光玉老奶奶去世时,江德胜前往吊唁,还带来当年老奶奶递给他作路费的几块铜板钱,以示深深感激。
1934年12月,红军分左、中、右三路进入通道。12月10日,由彭德怀任军团长的红三军团作为左路军从龙胜县的广南村出发,其中一部翻越龙坪山来到湖南通道传素梨子界。
梨子界是龙胜县平等、广南进入通道马龙的必经之路。这里山高林密,崖险壁峭。为阻止红军进入通道,湘敌地方民团在梨子界上砍倒树木,横列在小道上,并派出小股部队在隘口进行阻击。同时,桂敌廖磊、夏威两个军尾随追击红军,派出飞机进行空中轰炸。梨子界上一时战火弥漫,枪炮轰鸣。红军先头部队顶着敌机的狂轰乱炸,英勇顽强,浴血奋战,以牺牲数十人的代价,击溃敌人,为后续部队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红军过凉伞界时,因为受到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一些红军战士不幸牺牲。山下途中,我就见到一处矗在山坡边的红军烈士纪念碑。在赶班车进城的路上,陆德清还给我讲述红军过传素梨子界时发生的一幕情景——
红军途径川素村,桂系军阀李宗仁派三架飞机岩土追击、轰炸,指导梨子界。敌机低空轰炸很凶猛,炸断无数树枝,路上到处是弹坑,以致红军无法行进,纷纷往山上树林里躲避敌机轰炸,一些行动不开的红军战士被炸死。面对敌机的无情轰炸,应用的红军战士们举起枪支爬到被炸断的树上,然后躺下身子,射击敌机。
此时,寨子里还没有处罚的红军纷纷涌进老百姓的屋里、草棚里、岩洞里、水沟边、大树下,大家一动不动。敌机在空中盘旋一圈,误以为红军都走了,于是继续往南朝桂林飞去。第二天晚上,红军趁着漆黑寒冷的霜雪天,打着火把离开了巍巍的凉伞界,离开了泉水叮咚的传素侗寨,离开了沉睡未醒而又深受伤害的梨子界,向湖南通道进发。
在一片焦土上,没有一具完整的遗体,细数着遗存的肢体才弄清共有20多位红军牺牲,而那棵大樟树被炸断后倒下了,在倒下的地方发现了两只手臂夹紧的机枪。红军走后,附近群众深感红军是一支劳苦大众自己的队伍,自发地行动起来,将梨子界上牺牲的红军战士遗骸捡拾起,集中埋葬在梨子界首、被敌机炸断的樟树旁。
如今,梨子界不仅被通道县学生作为教育基地,全县各族群众也来拜祭。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棵和红军机枪手一起被炸的老樟树,炸断的树桩直径1米多、只剩下1米多高,且已完全空心了,但是老树桩冒出的新枝生长了几十年,已达6米多高,顽强地守候着红军的英烈们。
在经过梨子界时,班车司机不仅给我开绿灯,让我瞻仰梨子界红军烈士墓;同时,还亲自来给我拍照留念。在红星亭的山墙上,我看到书写着诗文《红军烈士耿耿丹心》:
红军万里走长征 将帅官兵拥至诚 不怕牺牲争胜利 竟将日月启新明 将军截堵皆成泡 桂旅追驱尽化萍 梨子界头英烈士 丹心耿耿万年青
据说,当年红军过传素村时,在寨子鼓楼的木板上题写了一首难忘的诗,这题为《回首凉伞》的诗很可能是诗人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陆定一题写的。大致内容如下:“人上仰头,马上下鞍,路途险峻,徒步艰难,一不小心,跌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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