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1952年6月,17岁的方祖岐奔赴抗美援朝战场。戚林海提供
图为2014年9月,方祖岐将军在江苏省美术馆展示的《黄山图》长卷。练红宁摄影
图为方祖岐将军正在作画。戚林海提供
上篇:兵戎岁月空闲时,文武相通偏爱诗
一室温暖、一室墨香、一室笑语。
对面的银发长者,手捧清茶,谈诗论画,如友如师,儒雅风趣……让人一时很难想象这位“诗、书、画”造诣兼备的书香墨客,竟是一位曾一身戎装、上过战场,先后在沈阳、广州、北京、南京四大军区担任过领导职务的共和国上将!
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你会发现将军的诗作中,既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也有勇士们的枕戈待旦;既有不畏死神的英烈忠魂,也有停战之后的思乡浓情……你会领悟,正是特殊的军旅环境和经历,让他得以将“文武相通”之道诠释得淋漓尽致。
11月25日,南京军区原政委方祖岐上将在住所接受了记者的专访。尽管主题是关于他的诗书画作品的,但不知不觉中,我们却跟随将军的讲述,回到了抗美援朝的硝烟战场、登上了远离大陆的海岛哨所……
读将军诗:满江红·闯封锁线(节选)
奔涌江边,封锁线、夜空残月。沉寂处、蛰雷惊起,暗云撕裂。呼啸敌机迎面吼,长空倾泻千吨铁。烟火漫、英烈舞忠魂,江声咽。
听将军说:朝鲜战场上,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16岁当兵,17岁上抗美援朝战场。半个世纪以后,我曾写了3首格律诗词来纪念这一段经历。这首词是对当时突破大同江封锁线战争场面的真实写照,更是我军旅生涯中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那是1952年春夏之交,我刚刚入朝参战,要跟随部队赶往前线,必须突破一道道封锁线。白天敌机狂轰乱炸很难通过,我们只能晚上行动。印象最深刻的是通过朝鲜平壤的大同江封锁线。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我们这些第一次入朝尚未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正在车上说说笑笑,突然防空枪声响起,大批“黑老鸦”(敌B—26夜航轰炸机)成群结队而来,轮番在我们头顶上盘旋、俯冲、扫射,扔下大批燃烧弹和炸弹,眼前顿时一片火海……
等通过大同江封锁线,我们听说前面车上的一位军务参谋不见了。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这是我参战后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死亡、第一次经受战争的洗礼。正是这种对战争场面的情感碰撞,形成了我人生走向的新思考、新起点,也使我的情感世界进入了新的领域。
读将军诗:诉衷情·战地
层层皓雪压群山,风卷满天漫。密林深处群堡,难得静闲天。寒凛冽,战云翻,破凶顽。运筹千里,拼搏前沿,捷报频传。
听将军说:电报中最真实的抗美援朝战争
我们机要译电员的工作与战争全局以及重大战役、战斗紧紧联系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要翻译“战况简报”,也要在工作室的地图上更动小红旗,标明战争进展。所以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重要行动,几乎都会出现在我们翻译的电报中。
其中最难忘的,是1952年秋季反击战开始后,我翻译到一封关于邱少云同志牺牲的《战况简报》:10月11日,第15军在反击敌391高地的战斗中,第89团9连战士邱少云奉命和战友秘密潜入距391高地前沿60米的开阔地。12日下午2时许,敌纵深炮火对潜伏区试射了数百发燃烧弹,燃着了邱少云身上伪装的野草和衣服。他的身后就有一条小水沟,只要向后一滚,身上的火就会扑灭,但是会暴露目标。转眼间,火烧到他的头上,烧烂了他的皮肤,他强忍着,为了防止自己控制不住,他把双手深深地插入泥土,硬是一声不吭地被生生烧死……
现在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但我们的军队就有这种不畏艰险、争着牺牲的大无畏精神。
读将军诗:苍阳洞叙怀
深山碧浪中,寸草亦藏虫。酷暑封群垒,高温罩夜空。小心荆绊脚,不觉地摩胸。笔底灯光照,怀中热血冲。艰难停战令,壮烈赞豪雄。仰望今宵月,思乡情更浓。
听将军说:接到停战命令的那一刻
1953年7月27日,在经历了2年9个月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后,终于迎来了《停战协定》的签订。这份由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签发的停战命令是通过密码电报传到各个部队指挥所的,而我作为装甲兵指挥所的译电员,便成了装甲兵部队第一个看到停战命令的人。
指挥所驻地新幕苍阳洞,位于“三八线”以北战区中线的深山密林中。那天翻译电报时,因为太激动,我的手一直在颤抖。电报翻译好后,为了尽快送到司令员、政委手里,我急匆匆地从译电室的山头跑向办报室的山头。但晚上林子里一片漆黑,脚下杂草丛生,连摔几个跟头才送到。
你能想到,对于志愿军战士来说,停战后的头等大事是什么?(方将军突然停下来考记者。)——洗澡!因为我们入朝1年多,大家还没有洗过一次澡,山上水太珍贵了,战争环境也没有洗澡的条件。第二天,平时烧水喝的那口大锅,从早烧到晚,大家轮流去领水擦身子,这就算洗了一次澡。
你能想象战场上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吗?头一天还和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美国兵,一说停战了,竟从对面山头跑来手舞足蹈地邀请我们过去一起庆祝。在我翻译的电报里,还出现过这样的场面:停战了,东线的一名南朝鲜军队的准将,开着车跑到我们的阵地上来打听:“真的停战了吗?”估计是在金城反击战中被我们打昏了头,不敢相信停战的消息,忍不住来核实。
停战当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葡萄酒,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了近一瓶的葡萄酒,大醉倒下了!第二天,我跑到山头大喊:“胜利啦,我们要回祖国了!”
读将军诗:江城子·庙子湖岛(节选)
笑谈缆索断分条,涌漩涛,艇狂摇。呕吐晕眩,登岛只寥寥。但见官兵盈眶泪,情尽放,涌如潮。
听将军说:驻守海防前线最可爱的人
我1993年底担任南京军区政委。1994年5月17日到6月27日,我用40天时间视察海防前线,一共走了98个连队,13个岛屿,了解布防情况、看望一线官兵。我们从上海出发,乘海军的猎潜艇一路向东南巡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庙子湖岛——南京战区离大陆最远的一个小岛。
庙子湖岛不大,登岛需换乘登陆艇。当时风虽不大,但水下暗涌特别大,换乘时大小两艇交错涌动,怎么也靠不到一起,连接舰艇的缆绳也断了两根。有几个年轻同志先跳上了登陆艇,我瞅准两艇交会的瞬间也跳了上去,然后扭头对后面的同志说:太危险了,你们都留下来!
登陆艇载着我们为数不多几个人上了岛,岛上的战士饱含热泪,一遍又一遍地高唱《战士第二故乡》,列队欢迎我们。此情此景,至今难以忘怀。他们唱的那首歌很有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唱遍全国。它本是庙子湖岛上一位战士写在黑板报上的一首小诗,正好当时著名作曲家、南京军区文化部部长沈亚威在岛上蹲点,看到这首诗写得好,就给它谱了曲子。
许多人看过2008年春晚上有个《军嫂上岛》 的小品,谁看谁感动,原型就是庙子湖等驻岛官兵的真实生活。这个小品一开始是浙江省军区业余演出队演的,后来演到了北京,登上了春晚。
说到这里,我想说,我的军旅诗词就是我军旅生活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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