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支力量,是钱振标的亲友。双目失明的老母亲听到钱振标被捕的消息后,让自己的女儿搀扶下,四处奔波,寻找关系,拯救自己的儿子。她乘船来到上海,找到钱振标的寄父高明郎,希望由他出面营救。高明郞在上海开有皮鞋店,社会关系多。钱振标童年的好朋友、前妻偶阿妹的二哥偶炳泉,专门到监狱给钱振标送监饭,顺便打听消息。
第三支力量,是党组织。钱振标被捕后,中共江苏省委非常重视,安排秦仪贞专门从上海赶到江阴,了解情况,组织力量进行营救。
秦仪贞以姐姐的身份,到狱中探望了钱振标;看着钱振标脚上的沉重脚镣,秦仪贞心如刀绞,泪如雨下。钱振标劝慰说:“大姐,不要难过,不要怕,怕什么呢?革命总会有牺牲的嘛。望大姐保重自己。”
秦仪贞回到上海后,将在江阴了解到的情况向党组织上作了汇报。党组织分析,通过金钱的方式进行赎救已经没有希望了,由国民党上层人士出面,时机也不成熟。只有通过武装劫狱或劫法场才有一线生机。于是,组织上立即从各方抽调力量,准备奔赴江阴,开展武装营救。
10月27日,国民党省党部得到江阴方面报告后,专门派出指导委员的一名干事赶到江阴,了解庭审情况。第二天上午这位干事还专门提审了钱振标。
11月6日午后,国民党江阴县政府对钱振标进行了再次会审。在庭上,由叛变分子赵某、王某、张某进行了现场指证,指认钱振标就是江阴后塍农暴的总指挥、江阴县委的负责人。
申炳炎、张品泉将死亡的魔爪伸向了了钱振标和他的战友,他们期望用“罪证确凿”来击垮钱振标的精神防线,同时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进行着最后的劝降。
11月8日上午,阴暗牢房的大门又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一筐黄澄澄的桔子。
“密斯脱钱,你受苦了!”钱振标冷眼望去,原来来者是江阴励实中学校长、美国人沈文蔚。励实中学是个教会学校,钱振标曾经在这里上学,也与这位洋校长有过一番较量。正是几年前的那场学校赈灾“麦粥风波”,改变了钱振标的人生之路。当时钱振标和同学们为了救济安徽水灾,响应号召以麦粥代替米饭,把省下来的钱捐出来。而这位沈校长和教师却依然吃米饭,钱振标带领同学与校方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宁可被这个洋校长开除也不低头。
沈文蔚放下桔子,感慨地说:“唉,离别多年,想不到我们师生在这里相聚。”接下来,他便喋喋不休地夸奖钱振标在校期间是如何学业优秀、才华出众。然后,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密斯脱钱,你是一个人才,只不过一时受了共产主义魔鬼的引诱,才走入了迷途,只有回头,才能得到上帝的宽恕。”
“洋大人,中国从鸦片战争以来就深受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上帝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中国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要让劳苦大众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唯有打倒帝国主义列强和反动政府。我对共产主义的信念是至死不变的!”钱振标说完,把那筐桔子扔出牢房,并作了一个手势,让沈文蔚立即离开。
立下遗嘱
11月22日,曾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江阴国民党清乡委员、被江阴人称为“立直县长”的姜洪,来到关押钱振标的狱中。这个曾被钱振标救过性命的姜洪,此刻已是申炳炎的红人,他带来县长申炳炎的最后通牒:“让钱振标把准备举行暴动的枪械缴出来,作为最后的条件,否则就予以就地正法。”
钱振标断然拒绝。
姜洪又劝钱振标进行假自首,以求得保全生命。
钱振标又是断然拒绝。
钱振标知道自己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用秦仪贞留给自己的钱,委托看守买来纸和笔,就着狱中昏暗的灯光,写下了两份内容相同的遗嘱:
我已做了待死之囚。我别的话都不说,我有一篇遗嘱,请你保存,有同志出去,就请他带出去,给一份我家里,给一份负责人,请他待我行刑后,即交报馆披露,至感至感。
余以努力中国革命,历年奔走南北,无时或息,不治生产,不顾家室,母则双目失明,妻则中途离异。无子无女,断种绝嗣,今且并此孑然一身,亦将为革命而牺牲矣。革命到如此地步,亦可自问无愧,而荣幸为何如乎!凡我家属亲友,切勿以我死而悲哀,当偕我同呼革命口号也。
我死后,切乎棺葬,可火葬后投入大江,随滚滚东流而入大海,何等干净!现在中国社会之坟墓制度,以一袭臭皮囊占据能生产之土地,实为万恶,望革命当局,将此制度随我同葬江海,亦革命事业之一也。
义贞爱友,我死勿悲,善保汝体,善事吾母,待吾母归天后,汝方能大解脱。继父伯母,均有人侍奉,毋庸过虑。
我家遗产,仅破屋两间,荒田十亩,我母在时,谁也不能变动。我母死后,伯父家遗田,可悉归金姆姊、才妹主持。屋及西边绛堂后六分,可分给四姊外甥家,西田给保根抵债。邢家田二亩,西边田一亩三分,除母亲丧葬费外,可捐入公家作教育费。此嘱。此纸义贞、四姊、金姊、五姊、才妹同执。
中华民国十七年 月 日钱崝泉临刑亲笔书
写好遗嘱后,钱振标小心地把它藏在被褥之中。
11月23日,县长申炳炎将审结报告上报给国民党江苏省政府,拟将钱振标、张寿黥、卞桂林、蔡小书等四人验明正身,予以严办。
君山就义
1928年11月25日下午二时。关押钱振标的牢房打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张品泉局长得意洋洋地宣读了省政府的批复后,说:“钱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钱振标从容地换上了整齐的长袍马褂,淡定地对张品泉说:“总有一天,人民会找你们讨还血债。共产党人,你们是杀不完的。”
上海《时报》驻江阴记者奚小骅,得到消息后赶到江阴公安局,由他为处决共党要员钱振标拍摄新闻照片。钱振标欣然对奚记者说:“有劳你了。”他安详地走到园中一垛花墙前,双手放在背后,两足成丁字式,非常自然地留下人生最后的影像。
奚记者也给同时被捕的中共京沪特委领导张寿黥拍了照,由于腿上有伤,张寿黥是坐着完成了最后的照相。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钱振标从容登上刑车,刑车出了北门,直向君山而去,一路刺耳的警笛声,引来许多群众围观。沿着熟悉的街道,钱振标一路不断高呼革命口号:“红军万岁!苏维埃政府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到了君山南麓的陆家坟,反动军警让钱振标一行四人走下刑车。钱振标走到坟堆前站定。这里是他少儿时代游戏的地方,当年他带领小伙伴们一起玩打江山的游戏,他不由地低声吟唱起当年的歌谣:“天下荣,丈夫争战功!天下乐,英雄破敌国!古今来,兴灭本无常!你看那,强食弱者肉!”
行刑的军警们排成一队,朝着钱振标四人举起了枪。
钱振标凝视着远方,目光先从花山、秦望山,后到形如芙蓉花的江阴城,34年的岁月从眼前闪过:从一个贫寒少年,到一名自食其力的教师,再到一名革命者,直至西北二省党组织的创始人、卓越的领导者。钱振标努力寻找着中国革命的成功道路,他希望自己的家乡、祖国能够早日摆脱黑暗走向光明,告别贫穷拥抱富裕。
片刻之间,他的眼光看到军警后面的群众,其中有不少是他认识的,他们是来做最后的送别。他朝他们点点头,对他们大声说:“父老乡亲们,永别了!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你们一定会看到革命胜利的一天。”
行刑的军警要求钱振标转过身去,背对枪口。钱振标说:“不用了!来吧。”
行刑的警察又让他闭上双眼。钱振标平静地说:“开枪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呯”,一声枪响后,子弹从钱振标的左眼进去,从后脑透出。钱振标摇晃了几下,仰面倒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大地。
行刑后不到一小时,秦仪贞带着各地汇集前来营救的60多名同志赶到了君山脚下,但为时已晚。
秦仪贞和钱家姐姐围着钱振标的遗体大声痛哭。
钱振标的姐夫刘根春办理好遗体收敛手续,买来棺材,当天就将钱振标安葬在青山能家村天主堂之西、黄莺庙之东。
钱振标的友人为他书写了墓碑文,墓碑正中用楷书写着:钱球仰崝泉之墓。(球仰、崝泉,均为钱振标的名和字)。
尾声
钱振标牺牲后,其家人按照当地风俗,由钱振标的外甥阿毛做了嗣子,改名为钱祖荣。
秦仪贞从钱振标的遗物中得到了那份遗嘱,一直珍藏身边。她在上海为党工作多年后,又重返西北,继续开展革命工作。临行前,她把珍藏的钱振标《狱中遗嘱》转交给了钱振标的同学、战友戴鹏天的夫人保管。秦仪贞对她说:“义贞佐钱工作,是佐共产党;哭钱振标,是哭党失人才;过去移款助钱,亦是为党。”这份遗嘱,后来由戴鹏天交给了钱振标的学生、战友管文蔚同志手中。解放后,担任江苏省副省长的管文蔚,将钱振标的遗嘱交给了江苏省南京博物院,作为革命文物永久保存。
“1·28”淞沪战役中,秦仪贞投身参加上海人民支援l9路军的活动。为了在兰州继续坚持革命活动,她途经西安时从“老德记”药房赊到一批药材带回兰州,一边经营一边设法与党组织取得联系。1938年初,与钱振标一起创建中共甘肃特支的张一悟回到兰州,秦仪贞与张一悟单线联系开展秘密斗争。抗战期间,秦仪贞全力协助八路军驻甘办事处积极开展接待、服务、安全保障等工作。兰州解放后。秦仪贞先后被选为城关区、兰州市、甘肃省人大代表,兰州市党代表,兰州市一至六届妇代会代表,省妇联执行委员,中国妇女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省政协委员。1966年4月20日,秦仪贞在兰州因病逝世。
全国解放后,钱振标被国家民政部列为第一批革命烈士。
抓捕、杀害钱振标烈士的元凶也得到了应有的惩处。反动县长申炳炎,因是外地人不知去向;公安局长张品泉被人民政府镇压;侦缉队长黄某,在抗战中参加忠义救国军后在沙洲被人杀死。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钱振标是从江阴大地上走出去闹革命,又英勇献身在江阴故土的早期优秀共产党人,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钱振标1925年4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28年11月25日壮烈牺牲,年仅3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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