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不久的国庆70周年庆典,彰显了中国昂然崛起的恢宏气势,生动诠释了中国梦的深刻内涵。在群众游行队伍里,在众多开国元勋肖像中,我一眼就认出了爷爷。他离开我们已经11年了,荧屏上爷爷的相片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与他一起生活时的日子里,他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谨以此文寄托对爷爷的深深怀念,并缅怀那一代开路先锋们的丰功伟绩。
国庆70周年游行队伍中的致敬方阵。
共产党人的初心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爷爷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在黑暗中度过的,16岁时,在土豪劣绅和军阀匪盗的交相迫害下,亲人被杀,家道中落,他只能半工半读地坚持着学业。得益于几位进步教师的引导,爷爷接受了三民主义救国思想,国恨家仇使爷爷毅然出走,凭一张手绘的地图,孤身一人,翻山越岭奔赴国民革命如火如荼的广州,投身到滚滚革命浪潮中。
爷爷是1927年入党的,当时他在叶挺同志麾下担任国民党籍的连指导员。那时在国民革命军中,共产党员的身份是不公开的,但经过北伐战争,广大官兵心中已有了一把无形的尺子:部队里如果某人作风过硬、工作负责、战斗勇敢,那十有八九就是共产党员。
中山先生逝世以后,国民党反动派的背叛活动甚嚣尘上,三民主义的救国梦想在爷爷心中业已破灭。在连长、共产党员郑鸣英的引导启发下,爷爷读了布哈林的《共产主义ABC》等书,接受了马列主义,心中的梦想重新点亮。
爷爷直到晚年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那是在东征军回师武昌途中,郑鸣英告诉爷爷,党组织接受了他的入党申请。随后,他带爷爷来到团部的一间小屋,没想到,营长和团参谋长等人已等候在那里,原来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一面小小的红旗在爷爷面前徐徐展开,爷爷举起右拳庄严宣誓……
一个月后,南昌起义爆发了,那时党对武装斗争的驾驭还不成熟,起义军撤离南昌,转战广州,屡战屡败,溃不成军。这是一场大浪淘沙的洗礼,一些曾经的长官和战友,后来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这其中,有统帅过南昌起义主力部队的北伐名将,却中途引兵出走;也有昔日率领敢死队一举攻破北洋军武昌城防的铁军勇士,却因阶级立场对立,鏖战之际临阵倒戈;更有曾经高喊为共产主义献身的老党员,却在强敌面前止步退缩,继而投敌叛变,最后沦为汪伪汉奸……爷爷后来在《铁军纵横谈》一文中梳理了若干铁军人物的人生脉络,结论是:对一个中国军人来说,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实现从军报国梦想的唯一平台。
爷爷所在的起义部队最后也在汕头附近被打散了。他忍着痢疾的病痛,拖着疲惫的身体,只身走向心目中的革命圣地——广州。但到了广州才知道,广州起义也失败了,昔日的革命圣地已然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爷爷隐姓埋名,流落街头,曾沿街乞讨,也曾在路边替人写信聊以糊口,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生存下去,找到组织,拉起队伍,继续战斗!
爷爷在南昌起义失败后的这段经历,使我感受到了他所坚守的那颗共产党人的初心。也正是这颗初心,支撑着那一代革命者愈挫愈坚,擦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行。
长征中红六军团的战友们(前排中间三人是王震、夏曦和萧克)。
革命军人的本色
从1927年湘南暴动期间组织农民武装,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爷爷一直不同程度地致力于部队的教育训练事业。在井冈山时期,他的练兵、带兵才干崭露头角。爷爷擅于将农民武装迅速训练成具有战斗力的红军队伍,能够在战败退却时通过心理疏导稳定军心、保全实力。新中国成立后,爷爷更是全身心投入到部队的现代化和正规化建设中。
1950年,爷爷主持颁布了人民解放军首套队列条令、内务条令和纪律条令。队列训练是古今中外公认的行之有效的练兵手法之一,一个普通百姓正是通过严格的队列训练、内务管理和纪律约束,才得以在短短几个月内脱胎换骨,成长为一名合格军人。我军创建以来一直重视队列训练,这不仅是为了打造昂扬规范的军容,更是为了培养革命军人所必需的思维方式。
我曾听爷爷说起过他们设计正步规范的往事。战争年代,我军的队列操典与国民党军同源。新中国成立后,决定制订自己的队列规范,首先考虑效仿苏联军队,但发现其风格不符合我们传统文化深沉内敛的气质和审美要求,后来又参考德军的规范,根据中国人的体态和身材调整了踢腿和摆臂幅度。这款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量身定制的正步,自国庆一周年在天安门前亮相至今,已成为我们伟大祖国的一张庄严而又靓丽的名片。
作为一名老兵,爷爷一生都保持着严谨的军人作风,即使到了晚年也未曾懈怠。例如无论穿什么衣服,每一粒纽扣都要扣紧;睡觉前,脱下的衣服都要叠起来,按内衣、外衣顺序摆放整齐;在床前脱下的鞋子一定是鞋尖朝外,以便在暗夜中能迅速地起身穿好;解放帽总是用他自制的木撑撑起存放,从无褶皱……在爷爷身边的日子里,对于这些细节,我已司空见惯,直到长大后,我才意识到,这份浸透在骨子里的革命军人的本色是多么令人敬佩。
爷爷的中国梦,落实在他的事业中,便是他和战友们孜孜以求的强军梦。他们的奋斗与献身使我们这支光荣的部队,从弱小走向强大,从挫折走向胜利。
萧克在部队调研时演示队列动作。
文采飞扬的人生
爷爷出身于湘南农村清贫的书香世家,世代耕读为业。他小时候在父母的督促下,接受了传统的私塾教育,读书习字之余,也帮家里割草放牛、干农活。大人们吟诗作对、诵经讲史,他会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聆听。逢年过节,大人们写对联,他就帮着铺纸研墨。长此以往,爷爷不但熟读了四书五经,而且对文学的兴趣日益浓厚。
1937年,爷爷在陕北读到了苏联小说《铁流》,小说讲述了苏联国内战争时期,一支工农武装在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逐步锻炼成长为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队伍的故事。爷爷认为《铁流》是一部反映无产阶级斗争的史诗,要振奋民族精神、鼓舞人民斗志,就需要有这样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
井冈山及赣南闽西时期,伴随着朱毛红军的成长壮大,爷爷的人生追求和理想信念也在艰苦生活和浴血征战的洗礼下淬炼成钢。他深感这段经历比《铁流》的素材更为波澜壮阔,也更加引人入胜,于是便萌生了写一部中国版《铁流》的创作冲动,由此催生了长篇小说《浴血罗霄》。
小说创作于抗战前期,那时八路军正在向着日寇的统治中心步步挺进。在纷飞的战火中,爷爷见缝插针,利用战斗的间隙,在膝头奋笔疾书。当时没有正规的防空洞,遇有日寇空袭,部队常隐蔽在老乡挖煤的洞子里,小说的许多章节便是在煤洞子里写成的。从1937年5月到1939年10月,爷爷写出了长达40万字的小说初稿。在此后近半个世纪中,几经修改,还曾在政治运动中因受到批判而尘封多年,终于在1988年建军节前夕得以出版,著名作家夏衍称《浴血罗霄》是“中国当代军事文学史中一部奇书”。
慈爱严厉的家长
萧克夫妇与本文作者。
我父亲出生时,抗战正进入最为残酷的相持阶段,年幼的父亲常随部队频繁转移,无法安顿下来专心读书。爷爷又常年在前线打仗,一家人难得相见。有一次部队出发前,爷爷把一张很大的草纸交到父亲手里,原来那是他熬夜用正楷写的3000个常用汉字,他对父亲说:“孩子,你把这些字全认下来,学会念、学会写,掌握熟练就能看书了。”说罢便又匆匆出发。爷爷走后,父亲比着这张纸,天天读、天天写,碰到不认识的字就问奶奶,刻苦异常。后来,父亲在与我谈起这段往事时说:“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等把这些字都学会了,爸爸就能凯旋,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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