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瑞
郭黎瑞
郭黎瑞老人在写作
(郭黎瑞简介:河北饶阳东孟岗村人,1923年生。1939年参加革命,1941年参加八路军为冀中军区卫生学校学员。1942年赴延安,在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任战士、护士、化验科医生,第一野战医院化验科主任。建国后,在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学习,毕业任46野战医院外科主任。1965年转业,任大同医学专科学校校长,山西柴油机厂职工医院院长。1984年离休。)
我今年94岁了,我那干娘要是活着,怎么着也得130岁了。我知道,她老人家早就不在人世了,但只要我活着,她就在我心里。她的音容笑貌清清楚楚的印在我脑子里,任谁也抹不去。
那是1942年5月14日。前些天,日军就把深武饶安围了起来,那叫一个严实。我当时是冀中军区卫生学校的学员,刚开始跟着部队向外突,跑着跑着找不着部队了,只好混在老乡堆里跑。越跑人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同学。我们俩都是饶阳人,家离着并不远。可我们是八路军呀,鬼子“扫荡”就往家里跑,那成什么体统,怎么着也得找部队!正晌午时,又饥又渴又困,荒郊野地里没个人影。我们跑两步走两步,走两步又跑两步,跌跌撞撞的向滹沱河方向转移,心想,过了河兴许会好些。
早几天我们就不穿军装了,那时老百姓日子很苦,一时找不到太多的便衣。我和那个同学各分到一件褂子。不知咋的,明眼人一看,我们就是军队上的人。是呀,那时我只有十八岁出头,又是个学生,细皮嫩肉的,庄稼人那有象我们这样的,更何况下面还穿着八路军的裤子。
本来冀中平原就是一望无际,河滩上更是无遮无掩,连棵树都少见。空旷的野地戳着我们两个人影,从老远处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远远地有两个人向我们走来,看上去象是当地的老乡,难道也是渡河去对岸的?我们索性坐下歇会等着他们,心想,当地人知道从哪儿过河方便,跟着他们走就是了。俩人越走越近,那是一对夫妇,约摸着有五十多岁,典型的庄户人打扮,男的空着手,女的擓着个篮子。
大娘是个爱说话的人,老远和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不是过河?我们说是,接着又问,军队上的吧?我俩谁也没吭声。她说,跟我们走吧。结伴刚走没多远,一队日伪军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向我们走来。不远处一队鬼子骑兵也往这边跑。那群日伪军边走边喊,叫我们停下来。不站下来是不行了,再不站下来一准开枪。
可紧张坏我了,全身的汗毛“腾”的竖了起来,心里想,这算是完了。手无寸铁,又没战斗经验。那时跑还来得及,可往哪跑?子弹多快,非让打死不可。可让鬼子抓住了,准没好下场,不整死,也得整残。要想活,只有一条路,只能投靠鬼子当汉奸。那时觉悟不算高,但基本道理还是懂得的。哪不是咱中国人干的事,打死也不能出卖祖宗,更何况俺娘去年刚让日本人打死,到了阴曹地府咋和她老人家交待?
没想到大娘说话了:“没事,不要怕,跟着我们走!”接着老人家对她男人说:“你去支应下。”她见大爹没动身儿,又用手推了他一下。那时候老百姓谁不恨日本人,知道那是群听不进人话的畜牲,大爹不情愿地迎着鬼子走了过去。我和同学就势咯蹴下,生怕鬼子看出我俩的军装裤子。鬼子见有人过来了,在离我们七八十米的地方停下来,原来是一群懒鬼。
“干什么的?”伪军喊道。 “到地里干活的,回家吃晌午饭。”见大爹从容地答了话,我刚才悬着的心,不知咋的顿时安了下来。 “哪几个是干什么的?”伪军接着问。 “我儿子、媳妇儿,一块干活的”大爹接着答道。 “干活?干活咋不拿家什?”真他娘的不是东西,问的还挺细,我暗暗的骂着。 “来回拿太费事,放在地里了,吃完晌午饭还得去呢。”真没想到,看着蔫了巴叽的大伯这会居然对答如流。
只见伪军和日本人比划着说了些什么,调头向南去了。
大爹回来了,我们四个人一屁股全坐在地上,没人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好一会,大爹擦了把脸上的虚汗说:“快走吧,不饿呀?”
记得那时滹沱河不是现在这个流向,安平子文村好象是在河北岸。那时节河水还不深,刚没过膝盖,趟河时我扶着大娘,另一个同学擓着篮子。扶着她的胳膊,不知咋地就想起了俺娘。大娘很健谈,一路上问这问那,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了大娘,大娘也告诉我好些事。进了子文村,三拐两绕进了一家院子,大娘告诉我,这是他娘家,接着让家里人安排吃饭。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那饽饽真香,一辈子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饽饽。那酱也甜,葱也上味,大娘忙里忙外支应着,没见她吃几口。吃饭时,我偷偷问大娘是党员吗?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又问,在妇联做事?她说,也就帮着纳纳鞋什么的。饭后,安顿了我们俩晚上住的地方。
大爹一直没话,圪蹴在葡萄架下抽旱烟。时候不早了,大娘对我们说,就在这住下,不会有事的,想住几天住几天,不想住了你们就走。说完用手梳理了下蓬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灰,跺了跺她那双小脚。这一套动作我眼熟的很,咋那象俺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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