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石头
第五天的黄昏,高全喜赶着羊群下山向目的地走来,也许是他对这深山密林的过度留恋;或许是心情过于兴奋,他情不自禁地唱起小曲,声音又亮又脆:我爱你的山河——!我爱你的太阳!我爱你的花朵——!我爱你的黎明——!……猛然间,高全喜不唱了,他停下来大吃一惊,发现他的小茅棚上空吹烟袅袅?于是他加快脚步向茅棚奔去。
屠春莲正在茅棚里做晚饭。自从高全喜赶着羊群上山后,屠春莲的内心世界再无法平静了。高全喜走得匆忙,没有带多少干粮,让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在家里坐卧不宁,于是,她收拾了一大堆生活必需品骑着毛驴赶到山里来了。屠春莲对青羊岭这个地方是很熟悉的,她吃了早饭,翻山越岭十多个钟头,黄昏时分终于赶到目的地。屠春莲走进高全喜的茅棚时吃了一惊,她想不到这个强悍的小伙子,没饭吃,几天来仅吃馍馍打发时光,这怎么行呢。啊!看看,他在这样的茅屋里过夜哩!屠春莲卸下毛驴背上的羊毛口袋,取出面粉、蔬菜、油、盐、酱、醋,开始生火做饭。她猜测高全喜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做揪面片吧,显然时间来不及了。那就做些米饭吧,这饭吃了滋润又耐饥。于是,她在锅里下了米,生了火,不大的工夫,锅开始冒热气。闻着饭香味儿,她会心地笑了,说,高大哥呀!只要你喜欢吃我做的饭,你就放心地吃吧,我天天给你做饭吃,保证顿顿让你吃得高兴满意。
高全喜赶着羊群下了山坡,离老远就闻到茅屋里飘出来的饭香味儿,他觉得非常奇怪:谁呢?他几乎是脚跟不沾地跑到茅屋的门口。噢呀!高全喜见到屠春莲时惊得目瞪口呆,愣过神来问屠春莲是怎么来的。屠春莲一对大眼睛闪着极其幸福的光芒淡淡一笑,用爱怜横溢的眼光看着高全喜。高全喜:
“我的天呀!怎么是你呀?!” 屠春莲: “咋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高全喜心情激动地笑着: “不不!真的想不到呀!” 屠春莲: “想不到我一个姑娘家有这么大的胆量,独自一人跑到这深山里来?是吗!” 高全喜坦白: “你说得一点没错。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呆在屋里,疯跑到山里来,屠大叔放心?” 屠春莲: “闲吃萝卜操淡心!我要到山里来,旁人能管得了?” 高全喜: “是管不了。那么你到这里来,屠大叔同意了?” 屠春莲: “笑话!不同意也要来。” 高全喜乐了: “我知道你有那个犟牛脾气。” 这时屠春莲盛了一大碗米饭,从瓶子里夹了几筷子酸菜放进碗里,她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用温柔动人的声调: “闲言少叙,洗手吃饭!” 高全喜十分地听话,洗了手,双手接住碗,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屠春莲,他激动得脸有点发烧,鼻尖上浮起一层细小的汗珠,却找不出来一句表达感激之情的词句。嗨!人呀!人类的语言的确有不够表达感情的时候呀!高全喜机不可失,端起碗风卷残云了。站在一旁仔细瞧着高全喜吃饭的神情,屠春莲心里面感到格外地舒服和畅快。她看了一会儿,脸开始发烧、心慌,总之,她的表情有点那么不自然了。这时候,聪明的姑娘故意把自己的长辨儿,有意识扯到胸前来了。这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当她长大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样做,一定会讨得男人的喜欢。高全喜猛然抬起头,发现屠春莲紫棠脸色就像熟透了的柿子,他无意间笑了笑,屠春莲更加紧张起来了。她看到高全喜吃光碗里的米饭,就急急忙忙接过空碗去盛饭。高全喜递碗时,他的手指头无意之中碰到了一下屠春莲的手指头,他极不好意思地笑了。屠春莲盛好第二碗米饭递给高全喜后,她轻声细语地问: “高大哥,米饭好吃吗?” 高全喜: “真香!好吃。” 屠春莲: “那你就紧饱吃好了。” 屠春莲空着一只手拿起一根辨梢,眼睛盯着辨梢: “你怎么就光顾吃饭,就不问一问这些东西是咋来的?” 高全喜: “那还用问。当然是你做的。” 屠春莲: “那你知道我到山里来受的苦吗?” 高全喜住嘴抬起头盯着屠春莲,知道姑娘话里的意思,笑了: “啊呀!你看我这个粗心鬼,只顾吃饭,忘记感谢了。” 屠春莲羞答答地说: “知道就好。就怕你是一个白眼狼。” 高全喜谦然地笑了: “不可能!我不是那号人。” 屠春莲: “你真的喜欢吃我做的饭?” 高全喜: “喜欢。真的喜欢。” 屠春莲: “那我给你做一辈子饭!” 高全喜难为情了。他真的想不到屠春莲是这样的直率和大胆,对他公然挑战。他对姑娘大胆的表白显然缺乏充足的心理准备。从内心里讲,他喜欢眼前这个裕固族姑娘紫棠色的脸蛋,更喜欢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聪明、漂亮、活泼可爱。但是,他眼下的处境还不具备谈情说爱的条件。他是一个明白人,从姑娘的话语里,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是她主动向他发出爱的信号。高全喜竭力压制胸膛里升起的爱情欲望。他用强硬的口气: “傻丫头,我那有资格让你给我做一辈子饭呢?” 屠春莲脸色红腾腾地问: “你不喜欢我?” 高全喜: “不。喜欢归喜欢,但是现在……” 屠春莲娇气地说: “我要你今天表白!” 高全喜没词儿了。屠春莲: “你说嘛。” 高全喜在脑海里寻找各种拒绝的理由,让这个单纯大胆的姑娘死了心思。他脸上堆满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是天底下最无能的男人,父母双亡,光棍儿一个,除了吃饭睡觉啥也不会……咳!” 屠春莲: “我不嫌嘛!” 高全喜: “我过去干过许多荒唐的事情。发动灾民起事蹲过监狱,就差一步上山当了土匪。” 屠春莲并不感到吃惊,反而问: “那你怎么没有当土匪?” 高全喜思考了一会儿: “这个嘛,咳!一言难尽。我是一个庄稼人,即便是饿死,也不能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当了土匪,就得去杀人 越货谋财害命。” 屠春莲: “噢!这就是你没有当土匪的真正理由。” 高全喜: “对呀。” 屠春莲: “你没有去上山当土匪,证明你是一个好人,我喜欢你。” 高全喜: “不!没有当土匪但不能说明我就是一好人!其实我是一个坏人。” 屠春莲: “噢?!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高全喜的口气非常严肃地说: “真的!傻姑娘,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何必纠缠我呢?实在地说,我这会儿心里面乱得很哩!根本没有心思和你闲扯淡。” 屠春莲感到不解瞪大眼睛: “咋了?” 高全喜抬头看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摇头苦笑: “你看,天快要黑了,你晚上咋办呢?” 屠春莲一点不慌乱: “好办!有你在,我不用发愁。” 高全喜哭笑不得: “傻姑娘!咳——!不要说你,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男子汉,呆在深山里,恐怕这会儿心里头慌着哩!” 屠春莲: “慌啥?” 高全喜叹了一口气: “这地方很不安全,有狼。” 屠春莲听后,她脸上丝毫不显害怕的神色反而咯咯一笑: “我还以为是天塌地陷了,狼有什么可怕的?我见得多了,从来就没怕过。” 高全喜实在佩服这个姑娘的胆量。于是,他就把那天晚上遭到狼袭击的事情告诉屠姑娘。屠春莲听后,告诉他自她懂事起就时常同狼打交道,见狼就像见狗一样的频繁。狼这野兽察言观色,欺软怕硬,见到狼你不要胆怯,人不惹它,它也不会伤害人的。白天见狼大声疾呼:狼!狼!那家伙一旦被人识破真相就夹着尾巴逃跑了。要是晚上见到狼不用紧张,燃起一堆火来,那家伙怕火,见火就跑了。狼袭击人时,主要是向人的脖子部位发起进攻,打狼时,你千万不要打狼的头部,要打狼的腰或者狼腿。人常说:狼是铁头、麻杆腿、豆腐腰嘛。 天黑了。高全喜把羊群赶进羊圈,在门口生了一堆火。屠春莲借助火光洗刷了锅碗瓢盆,她给马架床上铺了一张狗皮褥子,盖了一张破被子,走出茅屋: “高大哥,你到屋里去休息吧。” 高全喜谦让: “不困!还是你去休息吧。” 屠春莲却没有急着休息,她走进火堆,坐在高全喜的对面。红红的火焰像游蛇一样往上窜,屠春莲那紫棠色的脸蛋更加好看了。她给火堆加了几根干柴棒: “高大哥,你在山里面想不想我们?” 高全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想呀。” 屠春莲: “我和爹爹都想你。你那天实在不够意思,让我丢了脸面。” 高全喜故意装出吃惊的神情问: “有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呀。” 屠春莲: “我看你不像一个坏人,信任你就想同你一起上山,也好给你做个伴儿,怕你在山里面寂寞,可你把我的一番好意当成驴肝肺了,你说,我那里对不住你了?” 高全喜耐心地解释: “姑娘,我真的无恶意,只是你的要求实在超越了我的承受能力。我们山外面的人,一般不喜欢带女人进山,一来怕麻烦;二来怕出事。” 屠春莲: “能出什么事呢?我们牧民不是这个样子。我们牧民的女子,同山外面的女子不一样,喜欢同自己认为可靠的男子汉一同去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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