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日子万般自在,或是在家中阳台饮上一壶好茶,看天边斗转星移,又或是轻装上阵去另一个地方看看风景。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转眼又是一个盛夏。骄阳似火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我们从北京回到武平老家,准备在这个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的山城里度夏。武平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小县城,但要说起“中国林改第一县”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很多人便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武平人骨子里传承着敢为人先的勇气,自2002年以来,在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下,武平县大胆地进行了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经过15年的接力奋斗,武平县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林业生产力,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为全国林改探索了路子、树立了标杆。可谓是守护了绿水青山,又成就了金山银山。这真是想让人歌颂一句,政策稳了,林农富了,生活更好了!大地因林而绿,空气因林而鲜,环境因林而美,武平成为了地道的养生福地。
说起来也是奇妙,可能真是到了养生福地的缘故吧,我刚刚踏上这块红土地,一个有关苏区红色文物的信息就传来了。对方是一个我不太熟悉的文物商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电话号码,他告诉我说有一张苏区的账单子,问我要不要。我当即叫他先发图片看看。通过互加微信,他不久便把图片发过来了。我打开一看,这是一张非常开门(一目了然就可以断定是真品的意思)的岐坑乡苏维埃政府的经费预算表,时间跨度从农历1929年7月1日至10月底,共4个月。说实话,在我林林总总的几千件苏区文物收藏品中,还真找不出这么早期、这么规范、这么详细的基层苏维埃政府经费预算表。我心头为之一振,不经感慨能存留下来这么完整的表格真是太不容易了。经过战争的残酷洗礼,经过80多年的风雨岁月,我们还能一睹当年红色政权建立和运行时所遗留的实物,真是太难得了。我约他送到武平来,并且承诺如果买卖不成,可以付给路费和误工费。这位文物商人还真诚信,第二天就送来了。我上手看过实物之后便高兴地留下了。
岐坑乡苏维埃政府经费报表
这张岐坑乡苏维埃政府经费预算表宽为257毫米,长为315毫米,放在办公桌上看还是蛮大的。虽然纸张右边有些残缺,但文字部分一个不漏,在苏区文物中,我认为这就算是品相好的了。我对苏区文物品相的评判倾向于宽容的态度,主要看文字图案部分是否残缺。如果一件苏区文物文字图案不残缺,纸张上多几个洞也没关系,我一向不主张用评判现代纸币的标准去评判苏区文物的品相,文物到底是经过多年岁月的打磨,一刀切的评判标准不现实也太残忍。
报表左边有一排竖写的字体,内容是要求“此表限17日交来”,说明填表时间是在农历1929年11月17日之前。从所填的内容看,农历7月1日前共有大洋70元,7、8、9、10四个月收入只有4元,累计结存74元5角。四个月支出共113元,其中政府的经常费支出20元,购置费16元,零用费12元,伙食费28元,特别费10元,共86元;赤卫队的零用费8元,伙食费19元,共27元。入不敷出,超支38元5角。在备注栏有两行说明文字:“仍不敷用粜谷15担半,计洋40元。外加苏会(可能是召开苏维埃会议而筹集的)米食11担,仍存谷47担半,另收9担公田。”由此可见,填补财政赤字的办法是粜谷15担半,得款40元。按照说明文字推理,岐坑乡苏维埃政府在1929年7月1日前有谷52担,到10月底统计时仍然还有56担半。这56担半谷子按道理应该合计为财政收入,可是报表的设计只有现金栏目,没有实物统计栏目,所以只好写在备注栏里了。
这张经费预算表上有“上月结存”、“本月支出”、“本月结存”项目,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来看,是属于非常规范的财务报表。报表名称醒目,落款清楚,时间明确,使人一目了然。可是,报表只填写了“岐坑乡”,并没有什么县,什么区等明确标志。这个岐坑乡究竟在哪里?
怎样弄清楚这些问题,我开始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因此走了一段弯路,出现了——
误猜岐坑
略有知识的收藏人,但凡搜集到一件东西,尤其是文物类的,都想搞清楚文物的来龙去脉,因为这是提升文物价值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由于一件文物经过商人转手买卖,破坏了“流传有序”的原始依据,使许多重要文物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大大降低了文物的珍贵程度。
在文物交易中,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大多数文物商人不愿意说出其来源。任凭怎么追问,要么闭口不说,弄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么胡编乱造,让人一头雾水稀里糊涂。这就是收藏圈里常见的怪相:卖者心里清楚不想说清楚,买者想搞清楚难搞清楚。
其实,对于岐坑乡究竟在哪里这个疑问,我一开始就问过这个商人了,他说是从别人手里转让而来,并不清楚上家是哪里得来的。我让他打电话给上家,上家也说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别人再别人,上家接上家,层层流转无穷无尽。不少人说,这是收藏市场的商业秘密,人家是不会轻易道明的。想想也不无道理,几十年来的文物交易经历,大多时候确实如此,几乎没有人会告诉你东西的真正来历。收藏人往往就这么地无奈,万物生长靠太阳,我就只好挽起袖子靠自己了。
最初我猜想岐坑可能是在永定的岐岭乡。原因有三。第一,送东西来的文物商人是永定人,据称,他过去找到过不少永定当地苏区的东西,可惜早已卖光了。第二,岐岭这个地方属于金丰大山,纵横20余公里,重峦叠嶂,地形险要,是我党最早建立的革命根据地之一。它有着“红旗不倒,铁打岐岭”的美誉,全乡有10个革命基点村,革命烈士104人。更甚者,这里有个叫牛牯扑的自然村,是毛泽东1929年住过的地方。第三,岐岭与岐坑一字之差,有岭必有坑。闽西山区地形特殊,依据地形取名叫“岭”和“坑”的地方非常之多,如桃花坑、大水坑、走马坑、上岭、岭下、岭头等等。岐岭乡现在的行政村之中,就有着叫外坑村和内坑村的两个行政村。
苏区时期行政区域的划分,一般是按一个片区设立一个区政府。有的一两个乡镇设立一个区,也有的四五个乡镇设立一个区。乡的建制也类似,大的村建一个乡,小的三几个村建一个乡。乡以下还有村的建制。所以苏区时期的乡,大多数就是现在的行政村。
我先用微信与龙岩市永定区的文物商人、博物馆人员、永定籍知名人士取得联系。除了探讨所要了解的问题以外,我还特地附上了这张“岐坑乡苏维埃政府经费预算表”的图片。
本地收藏圈子不大,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微信图片发出后不久,一个文物商人给我打电话说,永定岐岭乡牛牯扑自然村的所在行政村原来好像就叫岐坑村,以前收古董时曾经去过那个地方。这个电话让我兴奋不已,这个消息居然与自己的猜想不谋而合!
说起牛牯扑的历史,让人肃然起敬,一种久远的崇拜感从心头荡漾开来。毛泽东同志在1929年7月底开完闽西第一次党代会之后就生病了。8月21日与夫人贺子珍,在红四军粟裕支队的护卫下秘密来到牛牯扑,在华兴楼和青山下竹寮居住达28天之久。那里古木参天,环境清净幽雅,毛泽东经常接见红军和闽西的党政领导同志,如张鼎丞、阮山、卢肇西、陈正、卢其中、曾木村、谢宪球、陈兆祥、林海汀等。他们一起商谈贯彻闽西党的“一大”的各项决议,研究建立革命根据地等问题。毛泽东同志还向大家介绍了井冈山根据地革命斗争的经验,并亲自指导张鼎丞、阮山、卢肇西等总结永定暴动的经验教训。在养病期间,毛泽东还经常深入群众,到彭坑、白腊坑、雨顶坪、河凹头等地找贫苦农民作调查。那时候毛泽东使用的名字叫杨子任,人称杨先生。
由于杨先生活动比较频繁,被国民党永定县金丰民团团总胡通南获知。他得知红军的一个大官在牛牯扑的消息后,便狂妄地向民团嘶吼着:“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红军的大官,每人都可以领赏大头银元”。杀红眼的民团马上组织人马围攻红军大官的疗养地。得知此情况,中共岐岭支部书记陈兆祥急促地安排赤卫队队员将“杨先生”及夫人贺子珍紧急转移。
金丰大山岩石峭立,山高路陡,患病中的毛泽东身体十分虚弱,要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走并非容易。陈添裕制作了一副简易担架抬着杨先生。可是灌木满地,荆棘丛生,担架前行困难。追来的民团又将逼近,情况危急万分,陈添裕心急如焚,满头大汗。怎么办才好?敌人正朝这边冲来,杨先生可是革命的主心骨,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今天不论多危险,都一定要把杨先生转移到安全地域!急中生智,陈添裕把枪往前胸一横,为了防止敌人的追踪,他把草鞋倒过来穿,俯下身子把杨先生双手一拉,大声地同陈荣裕、陈万裕、陈全裕等队友说“你们掩护我前进”,便背着毛泽东死命地往前奔去……
从牛牯扑到目的地雨顶坪有10来华里路程,且一路蜿蜿跌宕。陈添裕这位赤卫队员犹如神力相助,背着人高马大的杨先生不到一个钟头便到达了。见到陈添裕等人前来,首先迎上来的是贺子珍,她见毛泽东安全抵达,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次情况太危险了,多亏了牛牯扑的同志啊!”毛泽东从陈添裕的后背下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满身伤痕的陈添裕,把他的名字记在了随身带的本子上。
此事令毛泽东终生难忘。1953年国庆前夕,毛泽东亲自交办中央办公厅,给当年救过自己的陈添裕发出请柬,请他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观礼。中央人民政府寄来的请柬交到了陈添裕手中,令陈添裕暖流涌动,热泪盈眶:没想到伟大领袖毛主席还记得老区的人民。时因陈添裕的妻子将要分娩,中年得子的他没有去参加国庆观礼。陈添裕饱含热泪,双手捧着请柬委托其堂弟陈奎裕赴京观礼。可当陈奎裕手持请柬面见毛泽东时,毛泽东一眼就看出,当年背他的不是这个人,说陈添裕个子更高些……待陈奎裕把原因说清楚之后,毛主席笑着说:“感谢牛牯扑的人民!”。
当年毛泽东居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建起了毛主席纪念亭
虽然岐岭人民对中国革命有着巨大的贡献,发生过令人惊异的传奇故事,但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经过多方严格求证,牛牯扑自然村所在的行政村并不是叫岐坑村。好多微信朋友也回复说在永定范围内找不到现在叫岐坑村的地方。
我上网查询“岐坑乡苏维埃政府”得到的信息是:民国25年4月,福建省永定县的丰稔市划归上杭;合溪划归永定;走马坑、凹下、下岐坑归上杭;池溪、三坝以黄潭河为界,河东归永定,河西归上杭。
永定县(现在为龙岩市永定区)位于福建省西南部,博平岭山脉西麓。东连漳州市南靖县,东南与漳州市平和县交界,西南与广东省大埔县、梅县接壤,西北与上杭县相连,东北与新罗区毗邻。至1929年10月25日召开永定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县苏维埃政府,永定县苏维埃政府下辖12个区,123个乡,1323个村。
网络上的这些信息显示,下岐坑在1936年4月以前属于永定县,之后就划给上杭县管辖了。但这个下岐坑与岐坑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在什么方位?苏区时期属于什么区?现在属于什么乡镇?一连串的问题网络也无法给出答案。于是,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先去——
直面岐坑
一个人当某件事处于瓶颈时期无法再进展,感觉犹如立于绝境时,特别希望有力量可以助自己找到突破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经常想着这个事,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打探询问。但苦于这段历史鲜为人知,打探询问都无疾而终。偶然的一天,我在上杭县任中共上杭县委常委兼组织部部长时的一个老同事,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也退休了,邀请我有时间到上杭走一走。我忽然灵光一闪,他不就是与永定县交界的稔田镇人吗?于是我顺口问起:“你知道一个叫岐坑村的地方吗?”他回答的非常肯定,“知道啊,原来还和丰朗一个村,现在分开了,是稔田镇的一个行政村”。真应验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世间巧合之事,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看似普通的一天,看似偶然的一个电话,却是幸运女神眷顾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能让大脑产生一种欢快的激素,使人心旷神怡。我满心欢喜答应他的邀请,并请求他带我去岐坑看一看。
盛夏里骄阳似火,但我的心里比太阳还热。想着能目睹岐坑的风采,弄清楚心中挂念的疑问,是一种怎样的期盼与荣幸!我们驱车来到这个慕名已久的山村,下车后步行在村道之间。蒸腾的暑气从脚边升起,大滴的汗珠不停往下滚,湿透了前胸后背,汗水黏连的T恤衫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不时得用手撩拨一下。
给我们带路的是岐坑村村干部。他首先给我们介绍了岐坑村简要的情况:岐坑村位于上杭县稔田镇东部,距稔田镇不到4公里。东与龙岩市永定区合溪乡的汤湖村接壤,西邻本镇大湖村,南连丰朗村,北跟本行篮溪镇的龙丰村仅一山之隔。平均海拔260米。由上岐坑与下岐坑两个自然村组成,世代居住着刘、赖两姓人,以农耕为生。2015年底全村有138户,624人。下岐坑于1936年从永定县划入上杭县管辖,上岐坑于1961年从永定县划入上杭县。上、下岐坑原来与丰朗是同一个大队,1978年脱离丰朗大队,成立岐坑大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