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东郊的白鹿原,传说因周平王迁都洛阳时行至此地,遇白鹿出没以为祥瑞而得名。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一支北上抗日的红军队伍从这里经过,才真正在这里播下红色的种子、在人们心中生长出美好的憧憬,并引导这里的人们为美好的未来进行着不懈的奋斗。
如今,翻开尘封的历史,精纯的金子熠熠生辉,朴拙的故事历历在目,远去的面孔栩栩如生......
1936年农历六月初,西安东郊浐灞河之间白鹿原上的农妇陆陆续续的到出嫁的女儿家“看忙罢”(庄稼的收成情况),给外甥送“麯联馍”(一种有椒叶、调味品的发面花色礼馍),突然有一支约三百人左右军队出现在南枝村村头,吓得路上的妇孺赶紧躲避,村里的群众非常惊慌,就连刚才还起劲叫嚷的“知了”也平住呼吸、一时停止了歌唱,有的还“吱”的一声飞向远方。因为自民国以来,白鹿原上不时过兵,每过一次,不是刮地三尺,就是房屋见火,都给老百姓带来灾难,所以人们都提心吊胆,恐慌不安地注视着,静观事态的发展。
可是,这次的过兵却和以往不同:部队并未开进村,而是在村外打麦场上就地休息着。几个办后勤的军人到村里向群众和颜悦色地解释,征得各家同意后,才商量着“号”了一些房屋,下午这些兵才陆续搬入住宿。
住定之后,这伙军人们立即忙活起来,有的打扫院落、街道,有的寻井挑水,不一会儿就把全村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各家的水缸都倒得满满的。
村里的群众原以为军队要向各家摊派做饭任务,没想到这伙人用自己随带的行军锅灶生火做饭了。如果需要群众的家什灶具,都打条子暂借,就连柴禾和铺草马草也过秤并付给公道价钱。
群众见此情景,非常诧异:这支穿有补丁的破旧衣服的军队,怎么这样仁义?看着他们帽子上的红布五角星和衣领上的小红布条儿,人们心里琢磨,莫非是几年前人们传说的“红军”回来了?
“红军,红军是谁?”白鹿原上五坊村小学距南枝村不到三四里路,一些楞头楞脑的学生晚上赶过去问他们的老师吴景汉。
刚刚20出头的吴老师是白鹿原上的鲍旗寨人,早些年在省城里读书、干事,见多识广,学生们都很敬佩、亲近他。吴老师把宿舍的门一关,压低嗓门对前来询问的学生说:“红军可是咱穷人的队伍,是专门打坏人、替穷人撑腰的队伍。”
一个男学生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咱们再也不怕地主老财们的欺压了。”
又一个女学生又疑惑地问:“听说红军前几年就来过咱们这里,您知道吗老师?”
“听说过,还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弟给红军带的路呢!”吴老师点点头对学生们说。
“听说那次红军还杀了椿树村一个恶霸,替我一个远房亲戚报了仇呢,我那亲戚一直在找红军。”那个女学生激动地说。
“老师,那您给我们讲讲红军来咱们这一带的故事,好吗?”学生们好奇地说,“好让我们也知道,向大家宣传。”
“好,这故事我憋在心里好了几年了,没向任何人说过,今天就讲给你们听,不过你们年龄还小,一定要先学好知识,长好身体,等长大了再去参加红军,和坏人斗争……”接着向学生讲述了几年前的一段故事。
那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夏天,我一位朋友的表弟在杨虎城将军公馆的任上士文书,他叫柯弘毅,家住原下新筑镇一带渭河南岸灞河以东的拦驾庄,当时他回家看望重病在身的父亲。7月的一天,他准备去高陵鹿苑镇办事,乘船过了河面宽阔、水流湍急的渭河向北走,当进入狭隘的小寨沟时,遇到了一支部队,其中绝大多数是青少年,衣服破旧,有穿军装的,有穿便衣的,还有个别人穿着长衫;有背长枪的,有别短枪的,也有挎土枪的,他们每人都在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在枪、刀和军号上都拴着一条红布绺须子。由于穿戴相似,根本分不清谁是“头头儿”,谁是“喽罗”,骑马的还有年轻娃娃。柯文书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没什么大的怯场,只在想这是一伙什么人呢?看这士气高昂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伙乌合之众,但看那装备又不像正规部队。起初,他还以为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土匪,细思量也不像。 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当时,柯文书也只有20岁,穿着一身白色的学生制服,走在这支队伍的对面特别显眼,想逃走或不被发现并盘问几乎是不可能的。
很快,有人离队走出来叫住他:“先生,不要怕,我们是老百姓的军队,准备渡河南下,麻烦你给我们带一下路好吗?”
谁能说他们不是老百姓的军队呢?好笑!柯文书抱着年轻人的好奇心同意了。他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也好摸清情况以便向杨将军汇报,如果是土匪,就坚决剿灭他们;当然,若能设法招安他们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至于自己要去高陵县城办的事,迟一两天也不大要紧。
过了渭河,那位让柯文书带路的人告诉他:“我们是红军!”
“红军?”柯文书心里一惊,这就是传说中的专门与政府作对 “赤匪”吗?大概也看出他的疑惑,后来走来一位穿着破旧军装和粗布大鞋的中年军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上来,和他边走边谈,他问柯文书贵姓、贵庚,柯一一作答。那人说自己叫王世泰,是陕北洛川人,说自己的队伍是陕北红军的一部分,在前不久的一场战斗中被国军打散,国军正在追杀这支队伍,由于军情紧迫必须立马移师渭河南岸,他是这支队伍的团长,并把部队的情况向柯文书作了介绍,随后对队伍中一个骑马的说:“你下来,把马让给这位柯先生骑吧!”柯文书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不会骑马,跑跑路还满可以的!”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别看你们说的好,要看你们做得怎么样,说不准还是冒充“红军”的“乱匪”呢,在我这里假仁假义装慈悲。
谁知刚到渭河南岸的渭桥渡口附近,这伙人遇到了一个满脸横肉、满眼凶光、满口酒气的人,身后还有一个斜挎盒子枪壮汉,那人厉声喝问这伙人:“干什么的?见了本团长为什么不报告、不让路?”
原来这家伙是驻渭桥渡口的民团团长薛兆兰,欺男霸女一肚子坏水;后边的人是他的鹰犬名叫田后璋。那中年人一个眼色,手下的人立即上前以迅雷不及拜耳之势下了田后璋和薛兆兰的枪,并将两人五花大绑,为了防止他们乱叫嚷坏事,一个小伙子解下裹腿的绷带分别塞进这两人的嘴里,并呵斥道:“一看你俩就知道是红萝卜敲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锤锤子!下来再收拾你们这对坏鸟。”
对薛兆兰的作为柯文书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地人都称他是地方一霸,无人惹得起。这伙人居然敢下他的枪,可见这支队伍还真不是吃素的。
这些人一行经过渭河南岸的村寨喇叭庄时,渭河滩遍地瓜田,正是西瓜成熟之时,瓜农初见一伙背枪的来临,惊恐不已,既害怕为吃乱抢西瓜不给钱,更害怕抓人抢物糟践女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当时知了声声,酷热难耐,这伙人却没一个去瓜田摘西瓜,看见农民张麻子正在浇灌刚刚起身的苞谷,一个个排队到水车前手掬井水解渴。那位中年军人看到水车上套着一匹大红马,惋惜地说,真是好马,怎么能让拽水车呢?立即让手下人找来主人商量,要求用一匹大黑红骡子交换大红马,当时的渭河南岸农村一匹骡子的价格要顶两匹马,因为骡子劲大,拉车拽梨负重皆比马好使。张麻子喜出望外,当即满口答应,并到瓜地里买了几个西瓜给这伙人,他们说什么也不收,路旁瓜地的农民这才放心地聚在一起,齐夸真没见过这样的队伍,真是仁义之师呀,所过之地秋毫无犯。
喝了一肚子浇地的井水解渴后,这伙人加快速度前行,于正午时分过了耿镇到达临潼与长安交界的一个大堡子椿树村,村东头有座关帝庙,历经沧桑,烟火不断,善男信女常常来此祷告,祈求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不知何朝塑造的武圣先公手执春秋研读,仪态庄严;周仓关平,侍立左右,气宇不凡,对于这些柯文书都无心观瞻,只听那位王团长让手下人传令,队伍在村东头的关帝庙前的空场上休息,随后命令手下两个背枪的小伙子:“去,把这村上的张汉杰给我叫来!”
这两个小伙子应声笑嘻嘻地进了村,看见街上有两个正在抽旱烟的老汉蹲在门口聊天,便问:“老伯,咱村上有个叫张汉杰的,家住在哪?”
“在……呵咔咔……”一个老人装作不住地咳嗽,不敢说话。
“呵,嗯……”另一个老人一见背枪的问话吓的浑身筛糠,一直咧嘴唇示意就在旁边住。
这时候,张汉杰正好从屋里走出来,手摇芭蕉扇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什么事?找谁?”
“找张汉杰先生!”一个背枪的小伙子说。
“我就是,找我什么事?”张汉杰一脸地满不在乎。
“你就是张汉杰,我们首先叫你问话!”另一个小伙说。
“叫我?哼!真是……带路?”张汉杰踱着八字步慢悠悠地来到了关帝庙前。
王团长问:“你是张汉杰?”
“对呵,你是哪部分的,找俺啥事?”张汉杰俨然不知大限将至,依旧旁若无人。
“就是你多次袭扰渭北红军游击队,杀害多名共产党人?”王团长直盯着他的眼睛。
“对啊,决不敢撒谎,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嘛!”张汉杰以为王团长不相信他为党国立了汗马功劳,一个劲地表白,“上峰还多次嘉奖兄弟呢!”
王团长便以眼色请示身旁的首长汪政委,汪政委以左手做了杀的动作,两名战士立即把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张汉杰拉到空场北边的地头当场处决!
原来这家伙是隐藏在村里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曾放任土匪在耀县一带进行抢劫,残害百姓,自己却带领国军与红军为敌,杀害多名共产党人,回到地方俨然一霸,早已成为陕北红军游击队和贫苦百姓的眼中钉、肉中刺,皆欲尽快除之。
群众闻声而至,观看者越来越多,这支队伍中一个干部便登上一处高塄,向大家揭露张汉杰的罪恶事实,告诉大家红军处决张汉杰是为民除害,大家不要担心害怕受牵连。接着又揭露了国民党蒋介石用苛捐杂税残害人民的罪恶以及发动内战、危害国家民族利益的反动政策,同时宣传了共产党救国救民的方针。一些红军战士提着红土泥罐,在街道两旁的平整墙壁上大书:“打倒蒋介石!”“铲除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日寇侵占我东北!”“打倒汉奸卖国贼!”等标语,并教前来观看的小孩和群众念标语、识字。群众情绪高昂,对除掉张汉杰这个恶霸的举动无不拍手称快,深感头顶的乌云被一阵风吹散了,并对这支队伍深怀敬意。
部队在关帝庙休息了一阵后,继续向南行进。经过了铜人原上的邵平店村,于下午三点左右到达临潼、长安、蓝田三县交界的洪庆山上一个名为冢底的小山村。这里的群众生活极为艰苦,家家住窑洞,很多家连成院墙都垒不起,柯文书简单地吃过午饭后,被汪政委叫进一个院落问话。
汪政委和颜悦色地问过他的姓名住址后问道:“你是干啥活的?”
由于心存疑虑,担心红军对杨虎城将军有成见,柯文书当时不敢说自己是杨公馆的工作人员,便撒谎说:“我是西安二中的学生,因父亲有病回家探亲,想到高陵办点事,有幸遇到贵军!”
汪政委和蔼可亲地说:“对不起,耽误你办事了。咦,你们二中校长是谁?还能不能说出一些教师的姓名?”
柯文书对二中的情况本来就了如指掌,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校长是罗端先,还有科任老师姜金铭……”
“哦,你说说姜金铭有什么专长?”汪政委严肃地问,显然是想知道柯文书是否真的是二中学生。
“姜老师专长美术,特别擅长国画。”柯对答如流。
这位汪政委听到这里露出了笑容,直接对柯文书说:“我就是汪锋,是咱们蓝田的乡党,谢谢你能为我们带路。二中老师是我的朋友,回头代我向他们问好!”
“汪锋?你真是?”柯文书摇摇头欲言又止,汪锋的名字对他来说真是如雷贯耳,今天一见,原来这么普通,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样面目狰狞。
汪政委又笑着征求柯文书的意见:“我看你这小伙子不错,现在能不能参加我们的队伍?”
柯文书做出为难的样子,说:“我父亲病情严重,亟须照顾,待父亲病愈后,有机会我一定前来效力!”
汪锋也不强人所难:“好,那你就先回去吧,等想好了,一定来找我哦!”
柯文书连连点头道谢,辞别了汪锋,退出了窑洞,走出了庭院,他走进院子不时看见薛兆兰还在捆绑在大场边,当他出来的时候,血债累累的薛兆兰就被处决了……听说这支队伍的一些人跟汪锋进了商洛山。
吴老师深情地讲述着,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噢!红军原来这么好,我现在就想参加红军,为穷人报仇!”一个男学生说。
忽然,听到几声敲门声,吴老师警惕地说:“不要嚷,当心有人听见,你们先回去,老师还有事要处理!”
拉开门后,只见两位军人站在门口,由于不知底细,屋内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吴老师率先说话,打开僵局:“长官,他们老师小孩,不懂事,让他们回去吧,别难为他们,有事跟我说!”
一位干部模样的军人面带笑容说:“好,孩子们,回去吧,我和你们老师几句话,不要怕!”并对身边的年轻军人说:“你送一下孩子们,我和吴老师聊一聊!”
“不用了,我们认识回家的路……”孩子们一溜烟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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