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团成员刘瑛激动地说：“耀邦的大会发言，展示了新中国的青年建设国家，发展友谊，交流经验，争取世界和平的愿望。全场报以热烈掌声，我的手都拍疼了。苏联共青团中央书记谢列平激动地把耀邦举了起来。第二天，苏联《真理报》头版报道，标题是《中国小个子扳倒苏联大个子》（大个子谢列平，小个子胡耀邦）。然而多年后，‘小个子扳倒大个子’被换成‘邓小平扳倒赫鲁晓夫’的另一个版本了。”⑥

9时45分，刘瑛向俞梅荪谈耀邦。

    两个月后，耀邦从苏联回国，在新疆停留，打电话回单位，得知团中央机关竟有50多人刚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近百人被打成“中右分子”，仅中国青年报社就有17人。他大吃一惊，要求立即刹车，等他回去再说。之后，赶回北京的耀邦，虽无力回天，却竭力保护了一些人。他为被发配农村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送行时说：“同志们：我坚信咱们还有共事的机会，你们回来时，我给你们开欢迎会。”之后数年，耀邦一直设法善待他们。

    1977年底，耀邦就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在全国推动大规模的平反冤假错案，其中为蒙冤22年的全国55万“右派分子”的平反，竭尽全力，冲破各种阻力。后因邓小平（当年中央“反右派”运动领导小组组长，即总指挥）多次坚持“反右派运动没有错，只是扩大化了”，故只给了一纸“改正”通知，只恢复基本名誉，未能给予彻底平反和经济补偿，累计22年的工资未能发还。1989年4月5日，耀邦向李锐谈起此事，深感遗憾。十天后，耀邦去世，这成了他的临终遗言。 ⑦

    把颠倒的是非观念再颠倒过来

    83岁沈宝祥教授（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组第三任组长）向我谈起，1977年7月，耀邦为打破政治禁锢，把颠倒的理论是非观念再颠倒过来，创办党校的内刊《理论动态》。理论动态组成员曾十多次到富强胡同6号的耀邦家中开会，在耀邦的直接领导下，理论动态组写出了呼唤思想解放的一系列重要文章。

    1978年5月6日下午，沈宝祥在耀邦家的讨论会上，耀邦亲手改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历史檄文，4天后在《理论动态》第60期刊载，5月11日《光明日报》头版发表，被全国百家报社转载。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全国上下的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冲破十年“文革”的思想禁锢，对推动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有人提醒“理论问题要慎重”，耀邦反驳“理论问题要勇敢！”

沈宝祥向俞梅荪谈，十多次到耀邦家开会的往事。

    沈宝祥教授深情地说：“灯市口西街富强胡同6号是普通的四合院，但因耀邦的长期居住，在此运筹帷幄，革故鼎新，处理解决党和政府在转折时期的一系列重大问题，而有了特殊意义。不久前，我又到那里怀念耀邦，感到厚重的历史感。”1980年，耀邦就任总书记，搬家至北长街的胡同里，与中南海一墙之隔的这个院子居住。

    临近中午，大家向耀邦铜像三鞠躬，合影，告辞。

左起：刘瑛（最早知青）、马玫丽（中国青年报）、罗玉清（团中央）、黄天祥李蓉夫妇（团中央）、胡德华、李铭光（团中央），后排俞梅荪。

    之后，胡德华大哥把我留下，取来整包《胡耀邦传》（征求意见稿，三卷本）送给我。此书110万字，由耀邦的五位团中央老部下撰写，记录了耀邦一生的心路历程和坎坷经历，是一部治国活动史。第一卷：从耀邦出生至1976年7月“文革”尚未结束的这段历史，2005年出版。后两卷：耀邦致力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当选总书记，至辞职经过，至去世经过，尚未出版。十几年的漫长等待，五位作者中的张黎群、张定、唐非、李公天四位老同志相继去世，84岁的严如平健在，今天前来聚会；三位序言作者中的于光远、胡绩伟两位老同志已去世，99岁的李锐健在，今天未能前来。

    （2015年底，在耀邦百年诞辰，因一些“定论”尚未改变的历史局限，《胡耀邦传》书稿100多万字，被删去20多万字，终于得以出版。这为进一步研究耀邦的功过是非和精神遗产打下基础，有待吾辈继续努力。）

聚会结束，胡德华把俞梅荪留下，签名送上《胡耀邦传》三卷本（征求意见稿）。

    国之兴也  视民如伤

    我出了胡府，在北长街遇到几位访民，得知陆续来献花的各地访民约60人，在附近的故宫护城河边僻静处缅怀耀邦，展示“耀邦是中国的良心”等横幅。有访民说：“耀邦一心为民，却被非难而下台，含冤而病逝，我们纪念他，也是为他喊一声冤，只有他平反了，国家才能走向法治，我们广大求告无门的访民才有希望啊！”

上午各地访民来到北长街和景山前街的路口，在故宫护城河边僻静处，展示缅怀耀邦的横幅，背景是护城河对岸的故宫西北角楼。

    回首1977年起，党和政府面对访民如潮，积案如山的艰难局面，耀邦竭尽全力，发动各级党政机关，大规模的纠正各种冤假错案，还在家中热情接待上门喊冤的各地访民，如赶上吃饭时间，则留访民和自己一起吃便饭。

    当时，全党面临“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即：“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其实质是要把毛泽东晚年的“左”倾错误延续下去，这是平反冤假错案的巨大障碍。

    1977年12月起，耀邦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努力突破“两个凡是”的禁区，平反了无数的冤假错案，拯救了千百万无辜的受难者。

    1978年9月20日，耀邦在全国信访工作会议讲话强调：“凡是不实之词，凡是不正确的结论和处理，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样情况下搞的；不管是哪一级组织、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只要是错了，就要纠正。”

    耀邦下达了这一艰巨的硬任务“死命令”，各级信访部门积极行动起来，协助党政机关纠正不计其数的冤假错案，信访部门的职能和作用达到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耀邦还不断找一些省委书记单独谈话，告诫其“如不完成任务，拿你是问！”

    当时，不少老大难案亟待攻克解决。如中国人民大学教师葛佩琦（1911-1993）是被判无期徒刑的“极右分子”，冤狱18年后，出狱4年，未能改正，贫病交加，走投无路。1980年4月2日傍晚，70岁葛佩琦步履蹒跚地找到富强胡同6号耀邦家，递上《申诉状》，新任总书记的耀邦不在家，他回家后连夜阅处其上访材料，批转中组部副部长陈野苹督办。次日葛佩琦就拿到了耀邦签署的回信。12月10日北京市高级法院经再审，宣判其无罪，却历时8个月，可见其阻力之大啊！

    1984年，耀邦要求：“对改正的‘右派分子’不能留尾巴，国家建设急需他们，要使其心情舒畅地投入工作。”许多虽被改正却留下“曾犯错误”尾巴的“右派分子”，被第二次改正而割去了尾巴，完全恢复政治名誉。其中，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学生“右派分子”陈奉孝，1957年22岁起坐牢22年，1980年出狱而未能改正，1984年45岁的陈奉孝意外地收到《改正通知》，完全恢复名誉而喜出望外。在耀邦26周年祭日，山东省潍坊市第三中学80岁的退休数学教师陈奉孝向我谈起此事，激动不已，对耀邦感恩戴德。

    葛佩琦和陈奉孝这两起冤案是当年最高领袖钦定而震惊全国的特大案件，其纠正的阻力之大可想而知，耀邦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原则，以“我不下油锅谁下油锅”的大无畏精神，力排众议，为不计其数的冤民讨回公道，挽救了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望，为改革开放打下基础。

    当时，我国绝大多数冤假错案在短期内得以全面纠正，无时效的限制，无对象的限制，从“文革”上溯到中共早期的陈独秀、瞿秋白等冤案，人不分级别高下，从刘少奇、彭德怀等党政军领导人，上百万党内外的各级干部，上百万知识分子，到40多万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数十万资本家和工商业者及华侨和台胞，18万“现行反革命”，数千万“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的贱民身份等等，都被陆续纠正，亿万人民终于摆脱了被冤屈，被株连，被压迫的困境，占我国人口的十分之一。20倍于林肯解放黑奴的人数，古今中外，前所未有。（1862年美国总统林肯发表《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奋力解放黑奴400万人，而遇刺身亡。）

    耀邦14岁参加共青团，为民求解放，从革命的红小鬼，到身居党政要职，历经战场的出生入死，历次政治运动的打击迫害。他深刻认识到，总结党和国家的政治生活、政治体制的经验教训，变法图强，事关党和国家的长治久安，人民的安居乐业，社会主义事业的兴衰成败。他带着这个无以释怀的心结，走了……

    “胡耀邦是自有中国共产党以来，最得人心的一位总书记，无人超越他。不是人民应该忠于领袖，而是领袖应该忠于人民。”（90岁的李洪林语，中宣部理论局原副局长。）

    《左传，哀公元年》有言：“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士芥，是其祸也。”释义：国家的兴旺，是君王对待百姓，如同对待受伤者而加以抚慰，是其福德；它的灭亡是把百姓视作粪土草芥，是其灾祸。

    人们对耀邦的深情怀念，是对他积极倡导宪政民主法治的向往和期盼。

    耀邦为民舍命，活在人民的心里！

    ●本文承蒙何方夫妇、高勇等前辈和师友们的热情鼓励和指正，特致谢意！
    ●本文初稿原载2015年11月《史客儿》公众号；修订于2016年4月11日清明时节。

    【注释】

    ①② 摘自《李大斌：1965：耀邦早春行》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版第4页、第219页

    ③ 2015年10月9日，杜润生逝世，胡德平前往杜家灵堂吊唁并感慨：“当年的‘一号文件’可惜只出了五个，如再出五个，对农业和农民的生活作用会更大。”

    ④ 摘自《俞梅荪：追忆胡耀邦“简法护民”的立法观》（2010）胡耀邦史料信息网,www.hybsl.cn/huinianyaobang/huainianwenzhang/2010-03-18/19273.html
《俞梅荪：我的“右派分子”父亲和“精神病人”弟弟》（2010）共识网，ww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0080214742.html

    ⑤ 我三年冤狱刑满出狱，文汇报团伙作案的两位主要作案人：张启承早已荣获国务院表彰为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和政府津贴，当选上海市新闻学会会长；王捷南早已升任报社国内记者部主任。他们向我道歉，要我保持低调而不必申诉，该报历任党委书记和总编辑不断告知，已提请司法机关复查，且正在翻案之中，但年复一年，无下文，祸及家人的劫难没有停止。此案黑幕重重，真相不明，求告无门。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指出：“党和政府主办的媒体必须姓党。……维护党的团结，做到爱党、护党、为党。”但是，党的喉舌《文汇报》实为旧上海滩的拆白党，违反党纪国法而作恶多端的杀手，“十八大”后，更是有恃无恐。

    ⑥ 谢列平（1918-1994）长期担任苏联共青团中央书记，1958年起，担任克格勃主席，致力纠正冤假错案；1961年当选苏共中央书记，后为苏共二号人物。他为官清廉，反特权反贪腐，实行仁政；后来被下台，贫病抑郁而去世，其命运与耀邦有相似之处。（百度百科）

    ⑦ 一，摘自《李锐：耀邦去世前的谈话》，原载《怀念耀邦》第4集，亚太国际出版公司2001版，第296-302页。二，邓小平：“1957年的反右本身没有错，问题是扩大化了。”摘自1980年1月16日在中共干部会议上作《目前的形势和任务》报告，原载《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07-2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