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国上下欢天喜地、热烈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阅兵盛典的北京,笔者带孩子前往天通苑国际养老机构做义工, 有幸在北国他乡遇见一位年高95周岁的重庆老乡向万星(原建设部教育司1982年开始离休的老革命)。 老奶奶年事已高,儿女也已步入耄髦之年,无力照料,辗转反侧,最后选择入住北五环外澳大利亚国际养老机构。老人家虽然年近百岁,但是身体健康、精神矍烁,提笔给院里撰写了一篇抗战纪念文章,讲述抗日战争时期亲身经历的重庆大轰炸,让人实在敬佩不已。
向万星,原名向万新,1921年2月20日出生于重庆朝天门码头附近一贫苦人家,父亲原是码头工人, 成天肩磨背扛,母亲是一位进城务工的女佣,帮人洗衣做饭。两个穷苦人在码头附近凑在一起成婚,后来连续生养了四胎都陆续夭折,到第五胎时生下她终于养活了!一对穷夫妇本就勉强糊口的微薄收入,因为生养她后日子过得更苦了。 亲生父亲不堪重负,在一天黄昏之后狠心抛下母女,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贫困交加的窝居。母亲拖着一个女儿,一路走街串巷,浆洗缝补,帮人做佣工, 有家富人的孩子殴打欺负母亲带着帮佣的穷女孩小万新,老奶奶说头上至今还有一处被打后留下的疤痕。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为了生计,只好把她寄养在江对岸郊外的农家,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寻到主顾重做帮佣,省吃俭用,每月要花掉一半的工钱寄养孩子,发了薪金后就坐船到江对岸的农家看望女儿。每次母女相见都是一出令人辛酸的回忆:孩子好久才见到一次生母,一句“妈妈,我饿啊!”总是让人肝肠寸断。1920年代的重庆, 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国穷民弱,就是那个万恶的旧中国、旧社会的真实写照!
母亲几经波折,频繁更换雇主,最后终于受聘于一位前清秀才向平章的大家庭, 老秀才家境殷实,弟兄三个,上有90多岁的高堂祖母。由于向秀才老伴因病去世需要续弦,恰好万新母亲年轻貌美、勤快能干,老秀才感觉与其相处融洽,因此娶了做填房,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向秀才年届六旬可谓“老年得子”分外高兴,把年幼的她从农家接来, 视为亲生女儿抚养,她从此摆脱了贫苦人家孩子的艰难处境。老秀才特地为新收养的女儿取名万新, 希望她一切从新开始,老夫人仁爱慈祥,亲自教导她背颂唐诗宋词,三字经等古诗词。孩子年方六岁以后, 家里特地梳妆打扮,剪成新式学生头,穿上月白装、学生裙, 向秀才把她送到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简称:渝二女师)附小, 一家重庆临江门夫子祠的新式学堂开始入读小学。值得庆幸的是万奶奶学习努力、成绩很好,从女师附属的小学部一直升级初中部、最后读到高中部,文笔很好,高二转入文科班,作文突出,经常被老师作为教学的范文,贴在教室后面展出。向秀才家有江北县石坪场梧桐湾田产二百多亩,还与人合伙投资开了钱庄,在重庆城解放碑附近的小较场一巷子里买了十几间屋子的院落,意图培养她上大学当个律师。向万新当时女师附中的同班同学杨小捷(现在旅居美国),是重庆市长杨森的女儿,特别喜欢与万奶奶交朋友,曾经带她去到位于现在的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杨森家里做客,老人家回忆起1930年代的重庆往事,现在仍然唏嘘不已。
1937年抗战爆发以后,南京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日机经常轰炸市区,老奶奶亲身经历过钻防空洞躲空袭,市里的三级防空警报一响,一级长鸣是通知准备,市民按照政府组织,纷纷进入房前屋后山坡上山崖岩石开挖的防空洞,二级急促长短声,是敌机已经飞临上空,开始投弹,三级是敌机已经投弹结束飞走,解除防空警报。万奶奶亲自看到过6架日机分两排由东向西飞来,每排三列,中间的轰炸机投弹,两边的零式战斗机保驾,投下来的炸弹着地,雷声震天,火花四射,烟云密布,城市里房屋倒塌,尸骨纵横,瓦砾成堆,部分房屋被燃烧弹引火燃烧,消防队一但敌机飞过,赶紧出动喷水救援。义勇队四处奔波救助伤员,有些地方房屋木材棚屋较多,无法扑灭的余火延续三天三夜不绝,更有娘嚎儿啕,惨绝悲呛,实为日本强盗制造的人间地狱。向奶奶在市区小较场的家园就是在一次日机大轰炸重庆的时候化为废墟。国军的战斗机也有升空迎战,驱逐日军飞机,但是遗憾的是她在市区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次我机击落日机的情形,大多数时候都是任其逃之夭夭!向奶奶叮嘱后代们一定要牢记抗日战争这场血淋淋的教训,由于国家贫穷落后, 民众任人欺凌、屠杀的历史惨状, 绝对不可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随着中共重庆市工委自1935年被彻底破坏以后,于1937年12月恢复组织。1938年中共重庆市委重新建立。1938年11月根据革命形式发展需要,中共四川省工委撤消,分别建立川西特委(后改名川康特委)、川东特委,川东特委兼并了重庆市委,全市党员300多人。1938年10月八路军驻渝办事处自武汉迁来机房街,我党领导的新华日报社在重庆对外营业,中共中央南方局在周恩来领导下,共产党组织的地下活动在重庆工厂、学界之间逐渐蔓延开来, 许多进步书籍比如苏联小说《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在学生中间私下传播,万奶奶也深受影响,对苏联和延安产生了思想上的强烈向往,虽然不是地下党团组织成员,但是学校部分进步学生在1940年底组织写信控告校长贪污学校经费的活动,也鼓动了已经步入高三年级的她参与署名。因为抗日战争的统战需要,党中央要求重庆的地下党组织坚持地下斗争,按照“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的原则,为了不暴露党组织,自1940年开始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川东特委都没有发展一个新党员。所以虽然向万新在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从事了大量活动,但是直到她1943年离开重庆奔向延安也没有能够加入党的正式组织。
让向万新奶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民党政府统治下的教育系统,上上下下也是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参与写信上告校长的学生名单被全部秘密披露,学校于是直接通知学生家长领人回家,说是受共产党影响,悄悄开除了向万新等一批进步学生。养父和母亲抱怨不已,严厉斥责了万奶奶的冲动之举,眼看要升入大学的美梦破灭了!看来家里也呆不下去了,向万新和另外一位被开除的女学生,在当时民国时期高小学生都稀有、高中学生绝对算得上知识分子。1941年初,她受母校教师的推荐,逃离家庭,来到了渔洞溪小学校教书,在那里向万新认识了几位从山东流亡到西南的国立六中的学生,其中一位叫做马夷亭的女教师,她曾受学校纵火案诬陷被捕入狱,后经过保释出来的谋生的青年学生。两位背景遭遇相同的新女性,一见如故,推心置腹,满怀革命激情,原来俩人共同的目标都是要找共产党。
1943年前后,她们的活动引起了校方国民党学监的怀疑和关注,一度扬言要报告警方前来抓捕她们。为此她利用伪装进城到新华日报社门市部买书买报的机会,询问店员如何逃离重庆才能前往延安解放区,新华日报社门市部的店员告诉她应该先到西安,通过那里的八路军办事处再去联络想办法。面对国民党政府在教育系统的白色恐怖压迫,向奶奶和另外一位同来的进步女教师马夷亭也只有再次出逃,闯过青木关,晓行夜出,翻越剑门、秦岭,经过宝鸡,前往西安,前往延安寻找党组织的路子。
那时经历了新四军浣南事变的国共矛盾已经公开激化,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周边已经是特务密集活动,要想通过八路军办事处联系前往延安的青年学生和进步人士,一旦被特务发现即刻就会被投入监狱。老人家1985年回忆当时情形写诗一首:西办森严布特务,爱国青年叹蹉跎,条条道路通革命,殊途同归莫奈何!
为此向万新老人一行没有办法进入延安, 一度停留在西安和陕西东部、湖北郧西、河南洛阳、山东边界一带区域, 还是以教书为生计,其间收到弟弟来信告知母亲癌症病逝,悲痛欲绝,在她这一路奔波流离,曾经身无分文的时候,就是靠着母亲临别赠送给孩子的两件金银首饰才得以生存。也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马夷亭同学在南阳68军当排长的叔叔帮助,介绍她们去找一位任国民党军师长的黄樵松(非蒋介石嫡系,可惜的是黄在抗战结束后的国共内战时期,于1949年前夕在南京被国民党政府派人杀害了),由黄师长推荐去了子瑞学校教书,分配万奶奶去教六年级的国文并担任级任职务。在军队的学校里,不敢公开宣扬革命思想,但是万奶奶仍然抓住机会教导学生唱毕业歌: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国家的兴亡!解放后, 她在北京遇见学生余彦波,说在农业大学入党时候填写的志愿书上写明:我是受到重庆籍的向万新老师思想启发以后,才逐渐走上了革命道路。
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她们又回返西安,与后期到达的山东籍流亡学生晁敏、史大有等会师,暂时滞留在武功农学院就读的山东同学处。一直熬到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受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附近的隐蔽人士联系八路军办事处黄志达,说延安的路已经封锁不能再去陕北解放区,但是她们可以前往冀鲁豫第五分区,那是山东解放区,去参加革命。于是她和同学一起前往山东,终于见到了党组织,当地是政委刘星同志接待,还见到了万里等解放区领导,组织把她安排在解放区济宁中学教书。解放区办教育,没有教材自己编辑,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工农兵学商,行行业业、大大小小都有。边读书边战斗,用什么就教什么,没有学制和学籍,一切就地取材,因才施教。只要听不见炮声的地方就可以驻地下来上课,村庄的院落就是教室,老乡的门板就是黑板,学生坐在砖头上,膝盖就是课桌,在柳荫下上课空气新鲜,气氛热烈,一阵阵朗朗读书声,和着蝉鸣,真是一部天然的交响乐!向奶奶的游击教学经验,一套教学方法,曾在解放区观摩示范,全面推广,获得好评。1947年春,向奶奶在冀鲁豫边区泰西公学营地,认识了行署民政科长刘星野同志,一位身材韵硕、善良敦厚的山东汉子,两人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鸿雁传书,1948年经过组织批准结婚,自此以后向万新奶奶改名”向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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