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巴中城南,有一座中国最大的红军碑林,在近5000块花岗石碑上,铭刻着超过13.8万红军将士的名字与功勋。
这座“川陕苏区将帅碑林”的建成与现任碑林纪念馆名誉馆长张崇鱼密不可分。从1992年起,张崇鱼和同伴们遍访全国搜集红军名录并筹集捐款,用20多年时间,行程70逾万公里,搜集到约15万名红军名录,并在四川省和巴中市政府的支持和资助下,将碑林建成。
有人将张崇鱼的寻访之旅,誉为“碑林长征”。而时至今日,80岁的张崇鱼仍在巴中周边搜集红军名录及事迹。近日,深读(微信ID:shenduzhongguo)记者入川探访老人张崇鱼,倾听他和红军碑林的故事。
山顶碑林镌刻13.8万红军姓名
10月25日的巴中刚刚降过雨,位于城南南龛山顶的将帅碑林纪念馆内的银杏越发明净、灿黄。
馆内矗立着川陕苏区红军将士英名纪念碑和红军纪念碑,并建有纪念像园。其中坐落着包含徐向前、陈昌浩、李先念等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主要将领的大型立体石雕。
以纪念像园为中心,向左右依山就势而建的,是三处全长约800米,宽6米的碑林长廊。作为碑林的主体工程,长廊顶部为金黄色琉璃瓦,其中近4000块纪念单碑上,刻着红军将士的姓名、头像、简历以及亲属或捐建者姓名。
除个人单碑外,也有数百块刻有红军英名和烈士名录的石碑,与单碑一起,共同镌刻着逾13.8万红军将士姓名。
66岁的吕欣驰和64岁的妹妹专程从沈阳和北京赶来,在他们的父亲、红四方面军少将吕黎平的石碑前献上一捧黄菊。尽管这块父亲的花岗石碑已在巴中矗立多年,这对姐妹还是首次前来祭奠。
几年前,一位云南武警消防总队的将军在参观将帅碑林纪念馆时,发现纪念馆存在困难,于是根据相关名录,捐资为素不相识的红军将士们立碑,名录中就有少将吕黎平。
多年之后,吕欣驰的朋友偶然来此发现了这块石碑,作为女儿的吕欣驰这才知道,原来在距父亲祖籍江西兴国县千里之外的巴中市,这片父亲当年曾浴血奋战的地方,还立着一块父亲的碑刻。
参观过将帅碑林之后,吕欣驰感慨地说:“很感动,做了这么多工作,真不容易。”
吕欣驰所谓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指将帅碑林的倡建者张崇鱼走访全国,遍访红四方面军老红军的过程。
见到张崇鱼时,80岁的他前天夜里刚从四川马尔康回到四川成都的家中。这趟原本与妻子、女儿的自驾游,又被他用来寻找老红军名录。
据其女儿介绍,趁妻子、女儿休息的半天,他跑去马尔康的民政局和档案馆,又找到了800多名红四方面军老红军的名单。
趁谈话中张崇鱼离身的间隙,张崇鱼的女儿张柳对记者说,能否帮忙劝劝老人,别再四处跑了,毕竟八旬高龄了。
张崇鱼表示,除早年搜寻到的这13.8万红军名录外,近两年他又四处搜集到了2万多名红军信息名录,实际约有十五、六万人。目前,该数字仍在缓慢增长。
为红军立碑缘于青年时期埋下的种子
张崇鱼对红军的情感,始于青年时期红军战士的感染。
20岁那年,在巴中中学读高中的他听了一场长达4小时的报告。一位老红军在向全校师生讲述红军长征精神期间,撩起了衣服,露出了胸部、手臂和头部等多处伤疤和弹孔。情难自禁的老战士哭了,现场包括张崇鱼在内的一千多名师生也哭了。
再一次为红军精神震撼时,张崇鱼已年近五旬。他在成都偶然见到了巴中籍的一位师长。对方在1947年的沙家店战役中,被打断了八根肋骨,并被评为战斗英雄。
解放后,这位师长又去了新疆,在新疆建设兵团一干就是20多年。这位师长给张崇鱼讲述了许多红军故事,老战士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深深震撼了张崇鱼。
红军情节在张崇鱼青年和中年时期埋下了种子。
1992年,正值红军入川60周年。时任四川省巴中县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的张崇鱼,参加了相关纪念活动。
1932年,以鄂豫皖为根据地的红四方面军经陕南进入四川巴中通江两河口,并在巴中驻扎了很久。而川陕苏区,也被毛泽东称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第二大区域。
红军入川60周年的纪念活动,激活了青年时期埋藏在张崇鱼心底的情感。身为巴中人的他开始思考,该用何种方式来缅怀和纪念红四方面军呢?
他突然想到,在自己1985至1990年任四川省巴中县平梁区区委书记时,凭借搜集的中外书法家两千多幅手迹,在巴中建成了中国书法第四大碑林的事。既然书法都能建成碑林,那么红军将士可否通过建设碑林来缅怀呢? 张崇鱼说干就干。可当时既无人物资料,也无资金,除了想法,其余都是两眼一抹黑。
说来也巧,张崇鱼偶然得到一本《红四方面军人物志》,其中介绍了两千多名老红军当时在地方和部队任职的信息。他如获至宝,于1992年8月,依据书中的线索,自费800多元,陆续发出3000多封敬告信。他在信中敬告广大红四方面军老战士及家属,为缅怀红四方面军,决定在巴中为老战士树碑立传。
发敬告信有两个目的,一是找人,二是筹集资金。
由于当时大量红军老战士健在,不少人对立碑一事很感兴趣,便回信表示支持。
由于信件的往来,张崇鱼联系上两个关键人物——原国防部长、上将张爱萍和上将尤太忠。其中,张爱萍给张崇鱼题写了“川陕苏区将帅碑林”几个大字。而曾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的尤太忠,则在病床上为张崇鱼写下了1300字支持建设将帅碑林的序言。
巴中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也很支持张崇鱼建将帅碑林的倡议。1993年9月,四川省政府发出文件,表示同意在巴中建立川陕苏区将帅碑林。
有了这份文件,张崇鱼如获至宝,他带着这份文件的复印件,和几份有关部门开出的介绍信,开始四处走访搜集红四方面军老红军的信息。
张崇鱼彼时已57岁,有人劝他:“一把年纪了,还搞个啥?”
“我还要搞到80岁呢!”
寻访之路“太委屈” 被当骗子审问
“太困难了!”
张崇鱼首先面对的是经费问题。由于没有专项资金,为红四方面军老红军立碑主要靠其本人或家属捐资:如果老战士想给自己立一块单碑,则需要自愿捐资三、五百或千元。无论将士还是军官,所立石碑均同等大小。
也有少量非红四方面军的老红军战士听闻后,表达了立碑意向,张崇鱼也予以满足。
先根据老红军提供的简历,张崇鱼等人再拟好碑文,待老红军或家人签字确认后,他们就为其刻碑立碑。
单碑立好之后,再拍成照片寄给对方。如果对方不愿立成单碑,则将其姓名刻在合碑之上。
也有一部分单碑是免费立的,主要针对于红军时期的重要人物、将军等。不少老红军将领后人听闻后赶来参观,还进行了补捐。期间,也有部分单位和个人,受感于张崇鱼等人的行为,出资为素不相识的红军将士建碑。
张崇鱼等人外出寻访的经费,主要源于红军将士的捐资。为节省开支,几次进京寻访时,他们都住在海军大院附近几块钱一晚的地下室里。
清早六七点起来,吃点馍馍就出门了,直到夜里八九点才返回驻地。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午饭都在老红军家里解决。
与张崇鱼外出寻访的工作人员曾告诉张崇鱼的妻子王克珍,张崇鱼在外时常“一根红薯就解决问题”。
1994年赴上海寻访,因为住不起正规宾馆,张崇鱼一行刚出火车站,就被人收走了证件,带至一家由两个彪形大汉把守的黑旅馆中。
身处异地,势单力孤,一行四人只好在那个连上厕所都要过马路的旅馆中住了一宿。
在沈阳寻访期间,张崇鱼生病输液。稍微好一点,他又立即出发寻找老红军。
更大的困难来自信任。在那个电话尚未普及,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想要自证身份也是一件难事。
1996年寻访重庆时,张崇鱼等人在某军队干休所一下找到了五位红军出身的军级老干部,很快筹集了2900元钱用于立碑。
可这笔钱在兜里还没揣热,干休所负责人当夜就找到张崇鱼一行,将他们带至干休所审问,并要求他们退还全部筹款。
直到事后,他们收到张崇鱼垫资为老战士立碑后的照片,并派人调查了解后,才将钱寄了过来。
在沈阳,一位将军的遗孀拿出500元给张崇鱼,让其为已故的丈夫立碑。这事被将军儿子得知后,当晚就带着一个彪形大汉,驾车赶到张崇鱼等人的住所,将其所持的证件、介绍信和500元钱悉数收走,并叫第二天去取。
等张崇鱼次日前去时,却被对方关在屋里审问。尽管张崇鱼提供了电话供对方核实,但始终不被信任。
对方要求张崇鱼,除退还其母亲捐款外,还要再给200元,作为前晚驾车前来的油费。最终,张崇鱼只好出了这笔钱,息事宁人。
类似的事还发生在太原。张崇鱼的寻访,受到一位巴中籍老红军的热情接待。不料儿媳妇回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报了警。
民警赶来后,查看了他们的证件、介绍信和先前走访老红军的资料,才发觉这是一场误会。
在长沙,张崇鱼的两位同伴在寻访中被送至有关部门审问。即便经过电话核实身份,对方仍不肯相信。直到这两位同伴,找到先前访问过的一位省军区副司令后,有关部门才放了人。
“我们觉得太委屈了!”张崇鱼说,除了被视作骗子,也有人说他们外出是为了游山玩水,这反倒激起了他们的韧劲。
“越是不相信我们,越要干下去,要不还以为我们真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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