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勤”。爸爸深深懂得，任何成功都要以勤劳作为基础。他的一生从不偷懒，做事尽力，勤勉务实，彰显天道酬勤的宇宙法则。儿孙们请他题词，他常以“勤奋”二字赐之。怎样才算“勤”？爸爸给我们树立了样板。勤于学习。湖南家乡的革命文化、尚武文化、书香文化、长寿文化的滋润涵育，使爸爸从小立下远大志向，注重全面发展，酷爱读书学习。少年时，他学习成绩优异，拿到了高小毕业证书，这在众多穷苦孩子当中实属凤毛麟角。参军后，他一方面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掌握基本的军事理论和知识技能；另一方面，只要有可能，他就主动争取上军校，接受系统、正规的培训。1937年2月至7月，他进入抗大第二期学习，编在二队任第三组组长，亲耳聆听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党中央其他负责同志的授课。抗大成为爸爸深深怀念的第一个军事母校。1954年，经他再三请求，离开北京来到刘伯承元帅创办的南京军事学院战役系，用3年时间系统学习了军事理论，并在1956年获得学员个人一等奖，在1957年6月毕业考试中获得全优的好成绩。爸爸对这三个学历证书十分看重，当成自己付出辛勤脑力劳动成果的结晶。爸爸长期坚持向书本学、向实践学、向群众学，他的头脑里装着大量古今中外人物、事件、数据、概念、篇章典故，等等，时常信手拈来，堪称百科全书。孜孜不倦，学而不厌，不耻下问，博闻强记，接受新事物，研究新问题，这样的治学精神贯穿于爸爸的一生，也始终昭示着我们。勤于践行。爸爸常讲，“名不由我出，功必由我立”。在一定意义上讲，爸爸是一位理想和现实相统一论者。做人办事最讲认真，倾其所能，追求完美。战争年代，无论在前线部队还是在指挥机关，始终钻研打仗本领和琢磨军政业务，在作战治军上表现出类拔萃，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无产阶级军事家。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在长征途中血战湘江时，爸爸任中央红军3军团4师10团3营营长，带领全营抢占并扼守光华铺。在党中央和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不惜一切代价，浴血奋战，圆满完成了掩护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同志、中央机关和军委纵队在界首渡江的任务。抗日战争时期，爸爸参与领导开辟豫皖苏边敌后抗日根据地，同彭雪枫、邓子恢、张爱萍等同志一起，从一支几百人的游击队、一小块游击区开始，壮大为新四军4师，使豫皖苏边区成为全国19块著名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之一。尤其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华东主战场上，在中央军委、毛主席以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等同志正确领导下，参与组织指挥豫东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重大战役，作为粟裕同志的主要军事助手之一，他的军事才干在大兵团作战指挥中得以充分展现。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身为军委作战部部长的爸爸，既为参赞军务出谋划策，也抓住机会两次入朝，一次考察，一次代职，累计258天。在代理24军军长兼政治委员时，参加了1953年志愿军夏季反击战役，经历数十战。特别是在金城反击战役中，重创美军第9军第3师和南朝鲜军，歼敌1.3万余人，收复土地33平方公里，有力地改善了防御态势。这场战役迫使美国人不得不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同日军和国民党军都打过仗的爸爸，终于拽住了朝鲜战争的尾巴，实现了投身沙场直接与美军较量的夙愿。在建设现代化正规化革命军队的新征程上，爸爸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热火朝天的第一线。在南京军事学院，他和王平政委一道，亲自主持教学改革，突出内容改革这个重点，使院校教育更加符合现代战争需要；在武汉军区，他毫不在意安排为副大区职务，分管军事训练，坚持训战一致，严兵先严官，训兵先训官，深入基层同官兵一起摸爬滚打；在总后勤部，他执意安排行程8000余公里、为期68天的青藏之行，并在高原上给妈妈和我们写下《惜阴》诗篇，勉励子孙后代在新长征中努力向前；在总参谋部，分管作战，他又安排了东北边防行，69天时间行程1.5万公里，在掌握丰富第一手材料的基础上给军委写了专题报告，引起军委高度重视，专门召开常务会议听取他的汇报，对于全军带有普遍性的问题，责成三总部拿出解决办法；在国防大学7年间，住地距学校几十里地，每天提前半小时来到办公室，如果去学员队听课，也常是第一个坐到讲堂；在军委5年间，爸爸实现了自己“内定目标”，全军各大单位、省军区和师以上作战部队大都走到，还考察了部分院校、科研单位和军分区，足迹几乎遍布所有省、自治区、直辖市、陆地边界国的边防部队。下部队期间，有时为了赶路一天驱车三四百公里，晓行夜寐，鞍马劳顿，抗美援朝时留下的腰伤时常发作，爸爸穿上钢板护腰都咬牙坚持下来。有同志问：您年年跑部队，能够看到真实情况吗？爸爸的回答是，总比在北京的办公室看材料、听汇报了解的情况要真实得多、生动得多。他常说：谁也不是天才。一个领导干部要有责任感，要勤奋，勇于实践。他下部队，既去事先安排的场所，也去临时指定的地方，力求全面、真实地掌握情况，坚持从严治军，注重发现问题，敢于较真碰硬，善于揭露和解决矛盾。着眼于正视弊病，吸取教训，杜绝于后，他亲自调查处理了几起由于领导机关存在严重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导致的重特大事故。他认为，作为一名领导干部，只有带头较真，才是对党和人民负责，才是对部队的真正关心和爱护。勤于总结。毛泽东同志曾经说过：“我是靠总结经验吃饭的。”在这一点上，爸爸他们那一代人心是相通的。读过爸爸的《回忆录》、《军事文选》的人，都能感受到从战争年代到新中国成立后，他是怎样打一仗进一步，吃一堑长一智的。他所经历的重大战役、所经手的重要工作，对于其中的成败得失总要总结几条经验教训。爸爸的过人之处，确实不排除天资聪颖，然而更为根本的，是他的一生勤奋，从不懈怠，特别是他的勤于思考、勤于总结。爸爸还为我们留下了近千万字的日记。红军时期的日记，因1937年到太原做秘密工作留在延安，后来遗失了。从抗战初期开始，除了“文革”被迫中断了一段时间，事后还作了追记、补记，自己不能动笔时，就口授子女或身边工作人员代记，直到他因病重不能口授为止。保留下来的这些日记，详细记载了他堂堂正正、矢志不渝的心路历程。从一本又一本笔耕不辍的日记中，我们也领略到爸爸那过人的勤奋。

    其四，“乐”。经历严酷战争考验的开国将帅“乐天派”居多。生死与共的战友聚在一起，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仅不伤和气，反而会冲淡过于紧张沉郁的气氛，拉近同志间感情距离。爸爸的热情爽朗、幽默风趣、豁达大度、好开玩笑，比较出名。爸爸的乐观通达体现在对待事业上，就是坚信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真理必定战胜谬误。对于党的事业，满怀必胜的信念。战争年代，面对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军，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他英勇无畏，冲在前头，总能找到以劣胜优、克敌制胜的打法；非战争时期，对建设与改革中一个又一个难题，他义无反顾，迎难而上，总能找到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的办法。当党内政治生活受到错误倾向和“派性”干扰、自己受到冤屈时，他毫不气馁，泰然处之，珍惜每个继续为党工作的机会，把逆境当成对自己的锻炼和考验。比如对“文革”给自己造成的伤害，妈妈和我们从未听爸爸讲过半句怨言，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则是正气凛然，乐观自信。爸爸的乐观通达体现在对待群众上，就是坚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以说，尊重人、理解人、关心人，平等待人，克己让人，助人为乐，是爸爸鲜明的处世原则，也是爸爸一贯的领导风格。对老百姓、对基层官兵，他总是以朴实开朗的心境和笑容相向。对于久未谋面的战友部下、父老乡亲，他能脱口叫出他们的姓名。这既得益于超常的记忆力，更得益于看重他人的感受，时刻把群众放在心里。他总是把自己置身于官兵之中，同群众打成一片，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爸爸的乐观通达体现在对待伤病上，就是坚持“既来之，则安之”，“尊重科学，求其在我”。打仗的时候，爸爸曾经4次身负枪伤，遭遇一次严重车祸，险些致命，竟然都奇迹般地康复了；红军长征路上，20岁的爸爸在翻越雪山时就曾口吐鲜血，新中国成立后体检才发现患有陈旧性肺结核，竟然也奇迹般地痊愈了；“文革”中遭到残酷的政治迫害和野蛮的人身伤害，一度体质极其虚弱，连续数月卧床不起，大热天都要穿棉袄，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竟然再次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年龄不饶人”，晚年受到老年病困扰的爸爸，曾主动要求、积极配合几次手术治疗，却仍然始终安排快节奏的时间表。在位时一直坚持八小时工作制，还时常加班加点；退出领导岗位后，长时期保持工作状态的起居习惯，过着“欣喜身心俱康健”的晚年生活。爸爸是大家公认的一位鹤发童颜的长寿老人。他之所以能年逾百岁，乐观通达乃是至为重要的因素。在爸爸身上，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乐观主义水乳交融。他的乐观通达，来自于理想和信念，来自于感恩与知足，来自于淡泊与宁静，还来自于他自己所说的“湘东农民特有的性格”。

    其五，“俭”。节省、节制，不浪费，不放纵，是为俭。《易经》有云：“君子以俭德辟难。”古人有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对于“俭”这个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基础的重要源头，爸爸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俭以自律。像毛泽东同志奉行“三不谈”（不谈金钱、不谈琐事、不谈女色）一样，爸爸也有自己的戒律：不用公款下馆子，不摆弄古董字画，不参加交谊舞会。穷苦人出身的爸爸深谙生活的艰辛，不管环境条件有多大改善，俭朴内敛始终是他的基本人生态度和处世习惯。他常讲，“玩物丧志”。在我们记忆中，除了学习和工作，爸爸的情趣高雅，但娱乐方式仅限于看看电影、打打扑克、逛逛公园，再就是每天坚持快走五公里锻炼，写一篇书法，看文件听文件，此外几乎没有什么嗜好。他对身外之物看得很轻很淡，工资全由妈妈掌管，衣食住用都不讲究。他从不吸烟，而且讨厌“二手烟”的气味，这也是我们五个子女都不吸烟的重要原因。俭以奉公。爸爸绝非那种“未尝知忧，未尝知惧”者，他尊崇“礼之本宁俭勿奢”的古训。在公务活动中，爸爸不允许大手大脚摆阔气、装模作样摆架子，奉行一切从俭。下部队考察，坚持轻车简从，食宿都安排在军内招待所，只乘坐编配车辆。担任国防大学第一任校长，管理部门提出在办公室装一台空调，被他婉言谢绝。当副总长时，组织华北军事大演习，需动用十多万人的部队和大量装备物资。他在致邓小平同志的信中提出精打细算的建议报告，仅动用现金350万—450万元、战备物资匡算约2000万元，就使这次我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实兵演习不仅在国内外产生强烈反响，而且真正做到了力求节约。他以78岁高龄参加军委领导工作，辅佐江泽民主席治军建军，给自己规定了9个字：“干实事、少出面、不越权”，在担任军委副主席的5年间，时时以此为戒。俭以持家。爸爸5岁上私塾，6岁起读小学，教员中既有前清秀才又有共产党员，受到传统文化和革命思想的熏陶浸染。爸爸妈妈初相识的地方河南省鹿邑县乃是老子的出生地。老子的《道德经》是他常读熟记的中华经典。老子云：“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后人也有将老子“三宝”概括为“慈”、“俭”、“让”三字的。这在爸爸身上得以充分体现，对我们子女影响也非常直接。对自己，一生俭朴。像天下第一贤相诸葛亮一样，一不聚集私产，二不任用私人，可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对子女，一贯严格。不给我们搞特殊化、优越感的物质条件，养成不比吃喝，不比穿戴，不乱花钱的良好习惯，形成自己的路自己走的生活态度。记得学生时代，我们几个子女都很朴素。衣服，小的捡大的穿；自行车，上大学的离家了，上中学的接着骑；生活上向低标准看齐，学业上向高标准努力。我们五个子女都凭自己的成绩先后考入重点中学——南师附中。这些对于我们立身做人、立足社会受益终身。对亲朋好友，一直慷慨。家里节衣缩食，处下处后，但俭己待客，毫不吝啬，总能帮其所需，尽己所能。“俭者好恬淡，奢者好逸乐”，俭能强国、兴家、养生。爸爸的慈爱心、俭约志、谦让功，“人之道，为而不争”的练达，“不可荣以禄”的自觉，“珠般圆转、玉似晶莹”的通透，是指引子孙后代平安幸福的路标。

    公、忠、勤、乐、俭这五个字，浓缩了无私无畏、无求无失的价值取向，集中展现了爸爸的高贵品德。司马迁在《史记》中言道：“《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在引文后面加上的两句话，使景仰的意思格外显豁。爸爸的一生，既有普通一兵的本然之色，又有人民英雄的传奇色彩。爸爸永远是我们高山景行的人生楷模，我们子女世世代代，“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亲爱的爸爸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作者系张震、马龄松同志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