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肠子的那个伤员,由于寒冻,再加上没有药可用,又没有办法缝合,伤势恶化得很厉害,生命危在旦夕;没有耳朵和鼻子的那个,伤口也开始恶化了。
怎么办?银德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土方法,就是将头发烧成灰用酒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消毒。于是他就将平时收集的头发烧好,拿了一壶酒,喊上银德寿、银德贵,下到菜窖底下,给两个伤员涂上。
三天后,没鼻子耳朵的那个伤员明显好转;可露出肠子的那个还是不行,眼看就要断气了。人总不能死在家里,死在家里让外人知道了不好交代,于是三个人商量,不如舍卒保车,乘还有一口气,送到城里,交给民团,也许还有救,剩下的两个也就更安全了。于是就套上大轱辘车,拉上露出肠子的那个伤员向城里走去。
车刚到陈家铺子(现在的巷道二社),就碰上了马家军的五个巡逻的人。骑马走在前头的那个家伙,扬着鞭子大吼:“额(我)佛(说)呕个(那个)赶牛车的,到阿里去哩?车里拉地是嘛(什么)个?”
银德寿赶紧把车停下,用手指着车里说:“一个伤员,我们的庄子旁边的沟沟里跌这哩,我发现了,就给你们送来了。”
“是嘛?额(我)看一哈。阿格(哪个)狗日地命还这么大?”说着就到了跟前,拿着马鞭子把被子挑了挑,一看伤员是经过处理的,又大吼上了:“阿格娀救来?狗头不想要了!”
银德寿赶紧答话:“我看血里呼啦地,怪吓人地,就给洗了洗,包了包,这不就给你送来了吗!”’
“走,见我们地长官走。” “走走走,你前面带路。”
来到东城门下,看门的四个民团一看有马家军的人跟着,两腿一并,行了个军礼,就放行了。
在城里转了三个弯,来到县衙,正好出来一个当官的,这几个马家军上前叽里咕噜了一阵子,那个当官的上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看,就让人抬下车放在地上,然后一扬手,几个马家军就抬着走了。那个当官的走到银德寿的跟前,拍了拍银德寿的肩膀,说:“你是一个好人,能配合政府,赏你三个大洋。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报告。去领吧”说着指了指大门口的发钱处就转身走了。
银德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他赶紧赶着车就往城外走,哪里还想着领三个大洋哩。
半个月后,风声不紧了。看看没鼻子耳朵的伤口结了干疤,饭也能自己吃了,银德寿就准备了些锅块,炒面,衣服,趁着夜黑风高将他们送到了南沙窝子,让他走了。
被送进城的那个,据父亲讲,死在了民团的医疗所,没有救过来。
后来据父亲讲,没鼻子耳朵的红军小战士,只有十五六岁,叫什么,哪里人,一概不知。因为他没有了鼻子,说话就像隔着墙,嗡嗡的,听不清;没有耳朵的,满口的南方话,也听不懂,又都不识字,写又写不出来,所以至今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后来怎么样了,也更没从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本家子的人,再谁都不敢让知道,在民国时是要掉脑袋的;解放了,我家的成分又高,也不敢说,说了也没有人相信。一则没有证据,二则没有外人知道。后来我让父亲写写西路军在高台的事,他说他不想写,挨了几十年的斗,心都冷了。留给我们,等他死了,想多回儿写就多回儿写,那是我们的事。
我写这些,也是顾虑重重,写出来深怕有人说我在编故事,更怕有人说我在给家族脸上贴金,父亲不写的原因恐怕也在这里吧。不过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把它写出来了,不管怎样,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历史需要我们每个人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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